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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希文 2020-04-07

汪希文(汪兆銘長兄汪兆鏞之子)所寫的《憶胡展堂(漢民)先生》,此篇長文當年僅發表於香港《天文臺》報紙上,由蔡登山辑录出版,收入《孫中山的左右手:朱執信與胡漢民》(獨立作家-秀威資訊出版,2016年)、《任重而道遠:民初巨擘胡漢民傳》(新銳文創-秀威資訊出版,2019年)

摘选一些八卦內容

(一)

  國民黨元老胡展堂先生於民國廿五年逝世,逝世後不久,廣東即歸政中央,胡氏所主持之國民黨西南執行部,及西南政務委員會,旋亦瓦解。平日信仰胡氏之黨員,散而之四方,迄今不覺已二十年,筆者未見有人寫過胡氏之傳略,今者其墓木已拱,仍未有人為撰碑銘。

  六年前,其妻舅陳協之與筆者俱寓澳門,常有晤談,筆者屢囑協之為展堂作傳,或墓碑銘,協之曰:「我只知展堂辛亥後的事跡,辛亥以前的事,我不清楚,要胡毅生方能寫」云云。筆者曰:「如此正好,囑毅生寫前半截,由閣下寫後半段,前後兩篇合璧,便可以為將來之文獻。」協之雖以為然,終因年老,因循未果,毅生在台北亦已病廢,恐僅能口述,而乏秉筆之人,誠憾事也,筆者之於展堂事蹟,犖犖大者則知,細節則所知者甚少。爰將記憶所及筆之於篇,以備他日史乘之參考云爾。

  胡漢民,原名衍鴻,字展堂,祖籍江西,先世幕遊於粵,遂占籍番禺。少日文名藉甚,年廿三,中光緒辛丑科舉人,時適在戊戍政變之後,清室慈禧太后,依然守舊,仍以八股考試取士,後世只知展堂為協助國父創造中華民國之革命元勳,而知其為以八股考中舉人者則不太多。清末遊學日本,藉乃弟毅生之介,始識國父而加入同盟會,為革命黨中之重要幹部,黃克強屢次揭竿起義,展堂無役不參與,與汪精衛交尤厚,在南洋宣傳革命有年,時人汪胡並稱。汪有標準美男之名,胡則聲音清嬌,時論以二人一則聲嬌,一則貌美,傳為佳話焉。

  宣統辛亥三月廿九日,廣州起義之役雖然失敗,兩廣總督張鳴岐,水師提督李準均由是震驚。鳴岐不能單獨信任李準,調廣西陸路提督龍濟光率濟軍入粵鎮攝,李準以此更不安,六月,李準復被黨人陳敬岳行刺,遂暗遣其胞弟李次武(汪精衛之受業學生)赴香港,通款於展堂,表示贊同排滿,必要時可以向清廷倒戈。農曆八月中秋後(即雙十節)武漢義師起,長江各省響應,九月廣州亦震動,李準率所部巡防營,退守虎門,張鳴岐電囑李準派兵拱護穗垣,李準按兵不動,俄而黨人拍來「京陷帝奔」之電,張鳴岐大驚,於農曆九月十八日宵遁。展堂遂與同志入粵,就第一任廣東大都督(未到前,蔣尊簋曾代理一日)。展堂時年僅三十三歲,以朱執信為總參議,幕僚中人才濟濟,時人以「杜古金張」為四大金剛:杜貢石(之枤)、古湘芹(應芬)、金浩庭(章)、張蔭亭(樹棠)等是也。至於廖仲愷、汪道源(宗洙)二人,則有紅鬚軍師之號。其時陳炯明別在惠州起兵,獨樹一幟,遂推陳為副都督,黃士龍為參都督。農曆十一月,國父由海外歸國,道經香港,邀展堂同赴南京,乃由陳炯明繼任粵督。民國元年元旦(即辛亥十一月十三日)國父就任臨時大總統,以展堂為總統府秘書長,那時未有設置國務總理,總統府秘書長為百僚之長,等於首相焉。

(二)

  民元,南北統一,國父讓總統與袁世凱後,遂與展堂甫歸廣州巡視,陳炯明過於剛愎自用,輿情不洽,為眾所反對,不安於位,自行向廣東省議會辭職,省議會票舉汪精衛為廣東都督。其時汪精衛方與李石曾、吳稚暉等組識進德會,標榜六不主義,即:不吸煙、不飲酒、不賭博、不冶遊、不納妾、不做官是也。不做官既為其信條之一,自然無就任都督之理,袁政府之政令,一時又未及於粵,遂由國父親蒞廣東省議會,推薦展堂為粵督。國父之措辭,謂展堂之才,不只可以勝任一省的都督,即畀以全國性的要職,亦可勝任愉快。於是,全場一致通過,展堂復任粵督,而以陳炯明為廣東全省綏靖總處經略。

  民國二年,袁世凱使人刺死宋教仁之後,陰謀消滅國民黨,暗使梁土詒南下香港,利用粵紳江孔殷勾結陳炯明,離間胡陳不睦,又賄賂粵軍第一師長鍾鼎基;第二師長蘇慎初,混成旅長張我權,誘其輸誠於袁,美其名曰擁護中央。及其成熟,遂由袁政府下令,免展堂粵督之職,調為西藏安撫使,而以陳炯明繼任廣東都督。俄而李烈鈞在湖口起義討袁,二次革命起,陳炯明亦附和討袁,不知各師旅長均已被梁士詒暗中買通,龍濟光則率濟軍由梧州東下,駐肇慶之軍閥李耀漢響應之,鍾蘇駐燕塘之陸軍,竟砲轟都督府,陳炯明遂逃,二次革命完全失敗。展堂乃隨國父東渡日本,改組國民黨為中華革命黨。民四,袁世凱謀稱帝,國父遂命同志組識中華革命軍,以居正主持山東軍事,陳其美主持江浙兩省軍事,于右任主持陜西軍事,朱執信主持廣東軍事,國父自任統帥,展堂在國父左右,策劃大計焉。

  民國五年五月十八日,國父所派主持江浙兩省革命軍事之陳其美將軍,被袁世凱使人行刺於上海英租界,遂殉國。國父命展堂由日本東京返滬,繼續主持陳氏之任務。六月六日袁世凱死,黎元洪繼任大總統,旋恢復舊國會,及舊約法。帝制既倒,民國危而復安,國父遂通令各省、結束軍事行動,各路國民革命軍,於是一律復員。

  民六,參議院依法須改選一部分參議員,廣東佔三名,由廣東省議會選舉,展堂當選,遂赴北京出席,其餘兩名為陳炯明及黃金聲。未幾,國會又被督軍團壓力所解散,滿清殘餘軍閥張勳竟擁宣統帝復辟,段祺瑞由馬廠出兵討平之,而廢棄約法如故。國父函電紛馳,力爭無效。乃偕展堂率海軍南下至粵,以護法號召天下,非常國會推國父為海陸軍大元帥,成立大元帥府於廣州河南之士敏土廠,國父以展堂為總參議。

  民七,由國會議員楊永泰領導之政學系,與桂系軍閥勾結,陰謀改組大元帥府為軍政府,採七總裁制,以岑春煊為首席總裁,國父乃離粵,展堂亦隨赴滬,國父乃遙領總裁虛銜。

(三)

  民八,南北政府開和會於上海,展堂與唐紹儀等為南方代表,會議歷時數月,雙方意見紛歧,卒無成就。

  民九,桂系軍閥莫榮新竊據粵省多年,大開煙賭,政以賄成,除拆城築馬路一事,差強人意之外,並無其他政績表現,民怨沸騰。那時陳炯明所統粵軍,駐防福建之漳州,國父遂命陳氏率全軍回粵討莫,下潮汕,克惠州,勢如破竹,國父又命展堂及朱執信設機關部於香港,使人策動福軍李福林,及第三師長魏邦平,各將所部軍隊,集中廣州之河南,號稱李魏聯軍,響應回粵之粵軍。莫榮新大驚,率桂軍逃回廣西。國父乃偕伍廷芳唐紹儀及展堂,重返廣州,再開軍政府會議,以圖貫徹護法大業。

  民十,粵軍大舉援桂,廣西全省平定,陸榮廷領導之桂系,完全瓦解。五月,國會開非常會議於廣州,國父當選為非常大總統,展堂任總統府文官長。

  先是,國父使汪精衛潛赴華北,連絡東北之張作霖,及已下野之段祺瑞,謀組織孫段張三角同盟,共同討伐直系軍閥。民十一,連絡成功,國父乃率各路軍取道桂林,出師北伐,期與張段兩軍會師中原,前鋒已入全州,乃陳炯明與直系軍閥吳佩孚勾結,企圖阻撓國父之北伐大計,不肯接濟餉械,國父乃由桂林回師返粵,意圖說服陳炯明,車駕至梧州,電令陳炯明赴梧商討大計,炯明見國父回師,頗懼,初擬遵命晉謁,以圖緩衝,其謀士金浩庭(章)勸陳不可去,謂去則必遭鎗斃,炯明竟惑於其言,不肯晉謁。國父遂下令,免去陳炯明粵軍總司令兼廣東省長兩職,以伍廷芳為廣東省長,仍留陳炯明為陸軍總長,兼內務總長,以觀後效。

  下令之後,國父率北伐軍約四萬人,由梧州東下,次於三水縣之河口,國父駐節軍艦上,仍希望可以說服陳炯明,期其覺悟,再電約其即赴河口相見,陳不特不往,且聞國父率兵到河口,竟奔返惠州之白花洲,擁兵數千,負隅自重。此時適今總統蔣先生,聞北伐軍改道,特由滬趕到三水,登艦謁見國父。謂陳逆勾結吳佩孚,逆跡昭彰,若大軍改道江西北伐,而任令陳炯明擁兵在後方,實為心腹之患,今我軍既有四萬之眾,而陳炯明在惠州之兵,不過數千人,宜趁此時以全力將老巢撲滅,徹底傾覆之,然後可以安心北伐云云。蔣先生當日此項主張,的是卓見,惟展堂則謂陳炯明叛跡未著,一旦發生內鬨,實為不宜。許崇智將軍則謂國父屢次對陳炯明切實表明態度,惟一之目的在北伐,決心將粵事完全付與陳氏,今若失信,非王道也云云。展堂喜曰:「許將軍能見及此,此軍長之所以為軍長也。」國父遂納展堂之言,而不用蔣先生之策,蔣先生以主張不行,知必僨事,悄然而再赴滬焉。(國父在永豐艦蒙難時,蔣先生又隻身來粵,登艦援救國父。)

(四)

  國父既不採用蔣先生先發制人之策略,遂容納展堂之主張,命令隨駕回粵各軍,悉數取道北江及粵漢鐵路,向韶州進發,即設大本營於韶州,命展堂赴韶州主持一切,指揮各路軍踰大庾嶺入江西。於是,許崇智克龍南,黃大偉克崇義,李烈鈞克大庾,李福林亦率所部為後繼,軍威甚盛。

  國父以陳炯明為本黨一手培植之人,縱使稍懷貳心,若於北伐軍入贛,勢如破竹之後,稍有人心者,亦決不致實行反叛,為梟獍之行,且其部下諸人,亦當有深明大義不致附逆者,乃僅攜帶少數衛隊返廣州鎮攝,此外有海軍艦隻在珠江河面拱衛而己。

  不期陳炯明竟喪心病狂,電令其所部將官葉舉,將原駐廣西南甯之軍隊,約二萬人,兼程返粵,國父命葉舉率部入贛,以壯北伐軍威,葉舉竟以清君側為名,請國父驅逐展堂,以為要脅,並要求陳炯明全權包辦北伐,視國父為傀儡,當然為國父所拒,葉舉竟於六月十六日砲轟總統府,張貼佈告,口號為「請孫下野」。

  國父登永豐兵艦(後改名中山艦)砲擊叛軍,一面電令北伐軍回師討逆,相持逾月,北伐軍終以接濟困難,不能取勝,乃向福建退卻,以待時機,陳軍進迫韶州大本營,展堂是文謅謅之人,身軀瘦弱,那時又未有飛機,由親信副官背負之奔走,渡過大庾嶺,易服間關至滬,此役展堂之勞苦與虛驚,當為有生以來所未嘗有,而主張失敗,亦為其一生最失策之一著焉。

  國父以北伐軍回師討逆無功,已轉進入閩,陳逆竟忍心圖以魚雷轟炸永豐船,置國父於死地。比時蔣先生再由滬返粵,登艦援救國父,換乘英國兵艦離粵,與展堂及各同志在上海環龍路會齊。

  那時滇軍張開儒楊希閔,及桂軍劉震寰劉玉山所部,均駐廣西之白馬,展堂命眾議院議員葉夏聲,潛入廣西,傳達國父意旨,徵兵討賊,楊劉均久隸國民黨籍者,接納葉氏之言,立即遵令出兵,並連絡其他之桂省殘餘軍閥沈鴻英,由梧州會師東下,討陳炯明,陳軍屢戰屢敗,滇桂軍直下廣州,陳逆擁兵退惠州。

  十二月,國父以陳逆已逃,特任展堂為廣東省長,展堂那時在香港設立機關,主持大計,奉令立即赴穗就職,視事僅數日,竟發生意外之事變,即世所稱之「江防會議」也。

(五)

  所謂「江防會議」之變,算是吾粵過去的一件不大不小之事,敘此事之前因後果,不能不敘述魏邦平其人。

邦平是日本士官畢業,而未嘗隸國民黨籍者,但民國元二年間,展堂在廣東都督任內,注重人才,曾任用魏為參謀長,佐治軍事,不能謂於黨全無淵源。民四,朱執信奉國父命,在港澳設立機關部,主持廣東革命運動,在四邑一帶組識民軍,謀逐龍濟光,那時執信因魏未入國民黨,未有使用魏氏,而他究竟是有為之人,既未為朱所用,遂與康梁系之徐勤合作。民五之夏初,奪獲龍濟光之軍艦十餘艘,另組織軍隊,分道由水陸開至肇慶,與桂軍統帥陸榮廷,肇軍統帥李耀漢共同擁戴岑春煊為兩廣都司令,那時筆者在李耀漢幕府,始認識魏君,筆者同時奉執信之命,與岑陸李魏各軍連絡,共同目標在討龍濟光。筆者曾詢問邦平,何故不將所獲兵艦歸隊於朱先生?魏答:曾三次謁朱,未獲接晤云。執信此役未有羅致邦平,是其不無小誤之處。

  後來合兵驅逐龍濟光成功,新任廣東督軍陸榮廷,委任魏邦平為廣東陸軍第三師師長,待之頗厚。及民九粵軍由漳州回粵,魏邦平接受展堂之策動,與李福林響應粵軍,桂系由是而敗,前文已詳敘及此,桂系軍人由此恨魏邦平入骨。

  民十一冬,滇桂聯軍擊走陳炯明之後,沈鴻英設桂軍司令部於廣州西北郊之石井,所部約萬餘人,分布於廣州市西一帶,及長堤之西部,滇軍則駐東郊,及長堤之東部,魏邦平所部之第三師則駐河南。

  十二月,展堂接任廣東省長後,約旬日,由各軍政負責人,往返磋商同意後,召開軍事政治聯席會議於南堤「江防司令部」,是晚八時開會,展堂及滇軍統帥楊希閔,桂軍統帥沈鴻英,及劉震寰、劉玉山、陳天太、魏邦平、陳策等,均依時到會出席,江防司令部之房屋,那時則是滇軍所佔有的,會議甫開,沈鴻英即挾昔日之舊恨,怪責魏邦平當年響應陳炯明之罪過,害到桂軍一敗塗地,竟當場拔槍,欲轟擊邦平,邦平方欲拔槍自衛,已被桂系軍官從後面奪其手槍,並將邦平打倒在地,會場秩序遂大亂。那時在會場的桂系軍官,不分青紅皂白,竟將展堂捆縛,置於角落,陳策則由騎樓跳落馬路,以致傷足,魏邦平倒臥於樓板上,沈鴻英正欲持鎗轟之,魏則左右輪轉以圖掙扎,正在千鈞一髮之際,楊希閔及滇軍將官,仗義解圍,謂此處是滇軍駐地,沈總司令不能在此殺人,一面傳令守衛的滇軍,未奉命令,不准放一人出司令部門。沈鴻英不得已,方不敢開槍,結果,則將魏邦平扣留在滇軍司令部,楊希閔看見展堂被縛在角落,大呼不應如此無禮,大家應該尊重省長,命人解去其縛,請劉震寰用汽車送展堂回省署,展堂被縛時以為必無幸,返署後驚魂未定,翌晨,乘省港輪船赴香港暫避,以觀形勢。

(六)

是役魏氏所部駐河南之第三師,全軍三千餘人,竟受壓力全部被繳械解散,全官兵,泣不成聲,向珠江揮淚以救主帥。滇軍則接受國父由滬發來電令,內容為「著即釋放魏邦平。」僅七個字,魏始獲釋赴港,是之謂「江防會議」之變。當時桂軍之目的,完全在魏邦平,展堂則因城門失火,殃及池魚而已。

  桂軍統帥沈鴻英,本是桂系殘餘軍閥。民九,在粵給粵軍打倒。民十,國民黨軍援桂,又傾覆其老巢,故沈氏之於國民黨,只有舊恨,而無好感,是自然之理。葉夏聲奉國父及展堂之命,徵勤王兵於廣西時,只係徵發駐白馬之滇軍,原未徵及沈軍,特滇軍恐獨力未足以驅逐陳炯明,所以拉攏沈軍合作,以壯聲威。沈軍既已入粵,鴻英與邦平,正是冤家對頭,一旦相逢,豈有輕易放過之理,所謂「江防會議」,展堂及魏氏,均絕未考慮到沈鴻英的危機,事前並無切實之連繫,又毫無情報,輕身赴會,我不爾虞,若竟我詐,鑄成此錯,《春秋》責備,疏忽之咎,蓋無可辭。民五,黎元洪繼任總統,曾特授展堂為智威將軍,此役展堂可謂不智。

  一黨之內,再分派別,大約是無法避免之事。陳炯明未叛之前,黨內分為胡陳兩派,陳氏叛變脫黨之後,國民黨內,又開始分為「元老」與「太子」兩派,元老派以展堂為首,太子派則以孫哲生(科)為首。

  江防會議的悲劇閉幕後,展堂避居香港,驚弓之鳥,不再計畫返穗,坐看時局之發展。「太子」派乃乘時而起。

  展堂以文章才智,為國父所優禮,在黨內可說是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除汪精衛可以與之分庭抗禮,為國父所並重者之外,其餘諸同志,有汪胡在,總要讓他兩三分的,若不論才智,而論年齒資深,則當時尚有與國父年齡相若之陳少白,年齡比展堂大十多歲,少白不免有多少老氣橫秋,展堂則才氣迫人,平時對少白總有不甚客氣的說話,不算刻薄,亦算尖酸,即對任何同志,亦不免如此,在展堂不過取快於一時,受之者不免尷尬而懷怨,此是人情之常,自從江防會議之變,黨內許多同志,均埋怨展堂措置失當,陳少白即是其一。

  滇桂聯軍之來粵討陳,既係由葉夏聲所遊說,夏聲與沈鴻英,自然曾有晤面,夏聲以展堂既留港不歸,乃與元老陳少白,奉孫哲生為首腦,以哲生之意旨,與沈鴻英折衝,沈則虛與委蛇,實則心懷叵測,夏聲竟誤以為沈可利用,欲藉沈以自重,乃不經展堂,而逕赴滬謁見國父,為沈鴻英說好話,並謂展堂既不回穗,省長要缺,不能虛懸,夏聲與哲生及陳少白數人合力為徐紹楨捧傷,謂為老成碩望,可資鎮攝。國父乃下令,調展堂仍為交官長,而以徐紹楨為廣東省長,楊西巖為廣東財政廳長,孫科為廣州市長,事在民國十二年一月也。

(七)

  令既下,「元老派」譁然,以為粵局糾紛,決非徐紹楨所能斡旋,鄒魯及胡毅生,均因此事向國父力爭,幾至反臉。大約國父則欲一試少壯一輩之活動成果為如何,竟將「元老派」暫時凍結,試令孫哲生運用其聯絡沈鴻英的理想。

  徐紹楨、楊西巖、孫科三人就職後,會同滇桂兩軍統帥,聯名電請國父返粵,展堂在香港,以沈鴻英陰謀不可測,電阻國父勿南歸,謂宜慎重,國父不納,卒於民國十二年二月二十一日返抵粵。

  徐紹楨,字固卿,前清舉人,官江蘇補用道,改武官,任江南新軍第一鎮統制(等於民國的師長)。辛亥革命,接受革命黨策動,向清廷倒戈,光復南京有功,國父任命為南京衛戍總司令。民元,南北統一後解職。其人和易而忠厚,別無所長,不為世重,賦閒十年,因緣此次機會,始被起用,當時的粵局,十分複雜,以多才多智的胡展堂,尚感棘手,何況垂老的徐紹楨,時人呼為徐鼻涕,就職後一籌莫展。

  楊西巖是本港殷商,國民黨為地下革命運動時,西巖資助經費不少,國父任用他為財長,是酬庸之意。惟以商人而負財政重責,絕無行政經驗,是不行的。那時的滇桂兩軍,自己一面開煙開賭,一面向財廳索餉,西巖亦窮於應付。

  國父之於沈鴻英,鑒於江防會議之變,當然不會信任,故抵粵登岸之初,立即與滇軍統帥楊希閔同乘汽車,逕駛至東沙馬路農林試驗場,即滇軍總司令部,並即下榻該處,表示對於滇軍之推心置腹。

  沈鴻英則始終不敢謁見國父,滑稽得很,他反為欲請國父到他的司令部相見,再演一幕「江防會議」,國父自然不會上當。

  國父的確偉大得很,仍企圖說服沈鴻英而感化之,冀其衷心歸順,為革命效力,使人通知鴻英,謂可駛永豐軍艦至白鵝潭,國父與沈氏,約齊同時在軍艦把晤,沈鴻英仍不能從。

  至是,國父方深知沈鴻英之不可靠,並知孫科及葉夏聲之活動及其理想,係屬徒然,不無幼稚之處。

  先是,展堂於江防會議被釋返省署之後,決定翌晨離穗赴港,仍留乃弟毅生在穗,與滇軍切實連絡好感,滇軍之能擁護國父,毅生之功勞不少。展堂一面漏夜特派古應芬為江門行營主任,面飭古氏立即馳赴江門,剋日成立行營,集中粵系各路軍隊,佈防於四邑一帶,於是粵軍將領梁鴻楷、陳可鈺、李濟深,陳濟棠等,各率所部來歸,古應芬儼然以文官為主將,擁眾二萬餘人,軍威一振,與滇軍成犄角之勢。

  國父以內有滇軍擁護,外有粵軍聲援,遂受各軍之推戴,於三月二日稱大元帥,成立大本營,命令沈鴻英率部移防肇慶,沈竟不受命。

(八)

 沈鴻英是舊桂系的殘餘軍閥。民六至民九,舊桂系盤踞廣東之時,因軍人頭腦單簡,他們缺乏政治人才,由國會議員楊暢卿(永泰)領導之政學系,當日是與舊桂系密切合作的,軍閥們靠暢卿為靈魂,言聽計從,故楊暢卿由財政廳長而升為廣東省長,把持民財兩政,一時炙手可熱。民九,粵軍回粵,舊桂系與政學系,同時垮台,溜之大吉。及至滇桂聯軍驅走陳炯明,廣州初定,那時筆者由香港乘省港輪船返穗,在船上遇見幾位政學系的二三流人物,記得林正煊、林正烇、勞勉、何惺常、游金銘等,均是粵人,亦筆者所素識,不過派別不同,若輩皆是楊暢卿的親信,在餐樓內喁喁細語,若似互商大計者,看見筆者入餐樓,立即停上談話,改談天氣的寒暄,筆者已知若輩必有陰謀,看見沈鴻英率兵到粵,又復捲土重來,要替沈鴻英劃策了。

  林正煊等自然不願國民黨獲得廣東地盤,乃勸沈鴻英輸誠於北方軍閥吳佩孚,他們一切的行動,俱是受楊暢卿所發蹤指示的,吳佩孚雖然與陳炯明有默契,此時見炯明軍事失敗,不能立足於廣州,若得沈鴻英軍為擾粵之爪牙,亦大佳事。

  吳佩孚乃壓迫北京政府下令,於十二年三月二十日,特任沈鴻英為廣東督軍(那時是黎元洪復職總統,等於傀儡。)

  是年四月十五日,沈鴻英居然即在廣州西郊之石井,宣布就北政府所委廣東督軍之職。

  國父知沈軍之必叛,事前已有準備,一面命令滇軍即在廣州進兵討伐,一面命令古應芬督飭駐四邑之粵軍,向西江進發,佔據肇慶,以斷沈軍之歸路。

  豈意滇軍與沈軍,一經交綏,沈軍即棄甲曳兵而逃,以肇慶已不能通過,乃由北江退入湘贛邊境,不久,便全軍瓦解。

  計由民十一年十二月中旬,至十二年四月中旬,國民黨「元老派」自展堂以下,為國父所凍結,未予使用者,凡四月之久。

  當沈軍未叛之前,展堂有一長函,命專人呈與國父,再三申述沈鴻英之不可靠,洋洋數千言,筆者曾經見過此函稿,全文現已忘記,僅記得最後有幾句云:「……漢民受任於敗軍之際,奉命於危難之間,邇來二十有一年矣。……」是借用諸葛亮出師表的說話,十分沉痛,自道經過甚苦。

  沈軍敗走後,國父知「太子派」聯沈計畫之錯誤,傳葉夏聲至大本營,大加申斥,幾至要被扣留,賴陳少白解圍乃免。省長徐紹楨,財廳長楊西巖均辭職,孫科之市長則不辭。

(九)

  國父乃命人至香港,敦請展堂返穗,倚重之如初,展堂只允就任大本營總參議,而推薦廖仲愷為廣東省長,鄒魯為財政廳長,「元老派」至是始再抬頭。

  廣州之南堤,設有一所「南堤俱樂部」,晚間開放電影,以供軍政界人員之休息。十二年夏秋間,筆者偶到該處坐談,適展堂及孫哲生均在座,此外尚有多人,談及哲生企圖聯絡沈鴻英的運動,展堂嘲笑他人的詞鋒,一向是很尖銳雋永的,哲生年少氣盛不能忍,反提出陳炯明未叛前的舊事,謂陳的反動,是展堂所激成,你一唇鎗,我一舌劍,兩人竟拍案大罵起來,不歡而散,是為「元老派」與「太子派」磨擦的掌故。

  說者謂展堂輔助國父數十年,革命運動期間,任何同志,都被國父責罵過,獨胡漢民汪精衛朱執信三人,素為國父所敬禮,從來未曾稍假以辭色,哲生以世姪輩而如此,可謂太沒分寸,不止幼稚而已。

  孫哲生與展堂口角爭執之後,事為國父所聞,曾誥誡哲生,謂後輩對於前輩,應守相當之敬禮,並引述孔子的遺教,謂「幼而不遜悌,長而無述焉,老而不死是為賊。」幾句名言,諄諄昭示哲生,勉其於「謙遜」兩字多多注意,哲生亦能遷善,在大本營遇著展堂,表示道歉,兩人遂和好如初,一笑而罷。於此亦可見國父感召力之偉大矣。

  平心而論,陳炯明的反叛,完全是其自私之心使然,意圖霸廣東,為「南天王」,故不惜勾結吳佩孚,欲將國父排出廣東地盤之外,處心積慮,蓄之已久,其親信謀士金師爺(名章,字浩庭),不特不為之糾正,反為逢君之惡,助紂為虐,以致革命大業,受一挫折,絕不關展堂所激變,此不過欲加之罪而已。

  展堂之於陳炯明,感覺其行動有異,認為有危機,為顧全大局起見,不能不予以忠告,同志間抱「如切如磋,如啄如磨」之道義,率直規勸,冀其覺悟,是正當的本份內事,惟措詞之間,則應善為斟酌,以能婉轉動聽,使對方有接納的可能性為宜,若果語氣稍微過火,或於對方責備不留餘地,則對方每因「氣」的不能平,即會發生不良的反應,由是而易起裂痕,若再不圖補救,裂痕愈來愈深,勢必不可收拾。俗語說得好:「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」結果便闖出大禍。陳炯明一個人的身敗名裂,殊不足惜,革命大業中途受挫,則損失無可補償了。故「言語」一科,為孔門弟子重要的「科目」之一,一言可以興邦,亦可以喪邦,其關係可謂大矣。

  展堂先生之為人,立身行己,自有本末,有其不朽之所在,革命勳業,政事文章,均足千秋,若論到他平日對一般同志說話的態度,常會超過了「恰到好處」的水準,每每使人難堪,此層真是不可為訓,此並最公允的論斷也。

  民十三年三月,大本營成立之初,廖仲愷原任財政部長,沈鴻英敗走後,徐紹楨辭職,展堂推讓仲愷為廣東省長,所遺財政部長一職,展堂則薦所謂「交通系」之葉恭綽氏繼任。

(十)

  葉恭綽原是北洋政府的舊官僚,在所謂「交通系」 坐第二把交椅的,比時忽然投入革命陣線,而且負財長重任,似係奇蹟,茲乘便述其原由於下:

梁士詒本有財神之綽號,袁世凱死後,無所依歸,財閥與軍閥,其趨勢是必須互相利用的,交通系遂與東北的軍閥張作霖結合。民十一,梁士詒曾一度組閣,任國務總理,是由張作霖撐腰的。任事僅一個月,即被直系軍閥吳佩孚所推倒,那時國父鑒於中原為直系軍閥所盤踞,欲圖打倒直系,自非連絡與直系為敵之「奉張」及段祺瑞不可,由於汪精衛的努力斡旋,歷史上有名的「孫段張」三角同盟告成,「奉張」以葉恭綽為粵人,與展堂有誼,命葉南下聯絡,展堂與葉,早歲在穗同廳府縣試及鄉試,素有往還,又同應書院試,在文擅互相角藝,久為文字之交,又同是番禺捕屬的鄉誼,梁士詒既有財神之稱,恭綽是梁氏手下第一人,而廣東因迭經變亂,財政未入軌道,軍費極感拮据,展堂遂思利用及葉,獻議於國父,使其理財焉。

  國父以陳炯明的叛軍,尚盤踞東江,臥榻之旁,不容叛逆鼾睡,必須絕去後顧之憂,方可與段張會師中原。十二年八月,命展堂以總參議名義,負大本營留守之責,國父統率滇軍楊希閔,桂軍劉震寰,粵軍許崇智,三支大軍,親征陳炯明。九月,進攻惠州,豈意滇桂兩軍,士氣消沉,不甚賣力,許崇智所部粵軍,本來曾經百戰,向來異常奮勇,此次因友軍不能合作,粵軍獨力難支,惠州久攻不能下,俄而陳軍大舉反攻,滇桂軍先退,粵軍亦不得已,節節後退,兵敗如山倒,收容亦感困難,國父行營,先由前方退石灘,再退石龍,陳軍步步追迫,國父乘火車的車頭返廣州,陳軍迫近廣州之東北郊,勢甚危急。

  展堂既受命當守廣州,見前方軍事不利,急電湘南,徵調湘軍,一面嚴飭粵漢鐵路局長李仙根,剋日準備大量車輛,以為運輸湘軍之用,於是譚延闓統率所部,可以及時趕到,立即加入前線作戰,滇桂粵三軍,見有生力軍來援,士氣大振,一致反攻,陳炯明的叛軍,遂如強弩之末,不能穿魯縞而逃。

  為革命策源地之廣州,反危為安,展堂負留守重責,此役調兵神速,其功殊不可沒。

(十一)

  獨國父與展堂,一向抱百折不回之心,不甘安逸,展堂對於吳稚暉之言,痛駁不留餘地,直指為太過老朽昏庸。國父見蘇俄能同情於我,亦認為不宜錯過機會,民十二年秋冬間,俄人鮑羅廷到粵,由廖仲愷伴同晉見,鮑羅廷以國民黨組織不健全,故革命成績,不能如理想,獻議改組,重行登記黨員,國父概予接納,於十二月十二日,中國國民黨發出改組宣言,由國父以國民黨總理身分,特派胡漢民、汪精衛、譚延闓、廖仲愷、孫科、伍朝樞、鄧澤如、譚平山等八人為臨時中央執行委員,聘鮑羅廷為顧問,(譚平山是跨黨份子),籌備召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。

  十三年一月二十日,中國國民黨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於廣州,到各地代表一百七十餘人,會期十日,通過黨綱章程,頒布歷史上有名的〈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〉,明揭對內對外之政策施行方法,確定國民黨最高權力機關為全國代表大會,閉會期間則為中央執行委員會,由大會推選中央執行委員會十二人,組識中央執行委員會,推選監察委員五人,組識監察委員。經此次改組,黨的基礎鞏固,組織嚴密,黨務推行迅速,正式容納共產黨,亦由此次大會始。

  大會一切宣言文告及章制,當時均由汪精衛一人秉筆主稿,而由展堂潤色之,大本營秘書長楊庶堪,亦有參加工作,其餘諸重要同志,不過任抄寫之役而已。

國民黨容納共產黨合作,為近代中國一件極重大之事,此一政策,是由國父孫中山先生本人衷心所裁定,而為之奔走斡旋最出力者,則是廖仲愷。至於展堂先生,則他的衷心,始終不以共產黨為然的。國父未逝世以前,國民黨內,顯然已分為左右兩派:左派主張容共;右派始終反共。展堂隱然是右派的首領,不過展堂眼見當日的形勢,國民黨侷促於廣州一隅,內憂外患交迫,東路及南路,尚有陳炯明的殘餘勢力未除,大本營倚為干城之滇桂兩軍,隨地開煙開賭,暮氣沉沉,除了要求發給餉械之外,絕無革命表現,使人為之氣結,為加強充實革命之力量起見,自然急切需耍一面練兵,一面求取外援,其時蘇俄既然同情援助,則暫時容納共產黨,使其為三民主義而奮鬥,亦屬不得已之舉,因「渴」得太厲害了,明知是「鴆」,也要吞下的。

  展堂之於國父採取聯俄、容共、扶助農工,三大政策,心不謂然,而未有力阻,且明知阻之亦未必有效,故聽其自然。

  國民黨右派之鄧澤如、古應芬、鄒魯、林森、居正、吳鐵城、劉成禺、謝持、覃振、李文範、蕭佛成、胡毅生、鄧青陽等,均極力反對容共的,國父一概不予接納,廖仲愷當時則極為接近汪精衛的,故汪氏成為當時左派的首領,陳公博、甘乃光、陳樹人,宋慶齡、何香凝、陳璧君、褚民誼、經亨頤、王法勤、王樂平等均屬之。

(十二)

  國父決策聯俄容共之後,蘇俄立即有軍械援助,國父乃於十三年五月,特派今總統蔣先生為黃埔軍官學校校長,開始積極練兵,汪、胡、廖諸公,於此事均一致贊成,開辦時經費支絀萬分,陳璧君且變賣首飾,捐出以助。

  國父既與段祺瑞、張作霖有三角同盟之協定,十三年九月段系之浙督盧永祥,與直系之蘇督齊燮元,在上海崑山一帶,發生戰事,國父以北伐時機已至,決定親自督師,響應段張,遂命展堂留守廣州,代行大元帥職權,國父親自率兵北上,不意師次韶州,忽有廣州商團之變。

  廣州的商場,遍佈於西關及長堤一帶,因迭經變亂,外省軍隊入粵,常有發生搶劫之事,商人為自衛起見,呈奉政府批准,自行組織武裝商團,以資自衛,由來已久,自國民黨改組後,實行容共,革命空氣,籠罩華南,若干頑固反動份子,以為不利於己,思有以破壞之,會廣州商團團長陳廉伯,原充匯豐銀行廣州支行買辦,乃假借商團名義,購械練兵,企圖阻撓革命,國父燭其奸,密加防範,後來果然發現商團祕密私運軍火入口,當即悉數扣留,陳廉伯復煽動商人罷市以示威,又勾結陳炯明為外應,預招土匪二千餘人,假充商團,在廣州之西關,武裝戒嚴,公然作反。

  廣東省長廖仲愷無法彈壓,滇桂軍又袖手旁觀,不肯用命,國父乃由韶州發出電令,調廖仲愷仍為財政部長,以展堂復任廣東省長,代行大元帥職權,責令負責平亂,奠安後方。

  展堂接事後,立即調黃埔軍校學生軍,及李福林駐河南之福軍,將商團包圍,勒令悉數繳械,陳廉伯幾乎被逮,逃遁來港獲免,叛變敉平,是役滇桂兩軍竟按兵不動。

  十三年九月三日,蘇浙兩軍,在上海崑山一帶開戰,歷史上名為齊盧之戰,直系之齊燮元與段系之盧永祥交綏。

  九月五日,國父發出通電,為盧永祥聲援,電文是展堂起稿,節錄其大意於下:

……曹錕骩法行賄,瀆亂選舉,與吳佩孚同惡相濟,以賣國所得,窮兵黜武,毒流四海,本大元帥夙以討賊戡亂為職志,誓必翦此蟊賊,以除民害,剋日興師北指,期望各方將帥,同時並舉,決無南北之分,只有順逆之辨,其間絕無中立之地,亦絕無可以旁觀之人,露布一到,祈即會師,務使曹吳諸賊,次第伏法,布告天下,咸使聞知。……

  

  通電發出後,東北的奉軍首領張作霖,立即響應,於九月十六日,進兵入關,討伐曹吳。

  蘇浙之戰,因直系之軍閥孫傳芳,由閩出兵入浙,以助齊燮元、盧永祥兩面受敵,不支而敗。

  奉軍則分為五路,大舉入關,曹吳則分兵三路迎戰,以彭壽莘為第一路,王懷慶為第二路,馮玉祥為第三路,奉直兩軍九月十六日開始接觸於朝陽,奉軍奮勇異常,節節前進,直軍退秦皇島,奉軍入山海關,吳佩孚復以海軍運兵謀大舉反攻。

(十三)

  先是,五六年前,直軍混成旅長馮玉祥,駐兵安徽之武穴,同情於國民革命,國父特遣汪精衛潛赴武穴,與之密切聯絡,馮遂輸誠於國民黨,而未敢露面,輾轉數年,馮氏因緣時會,逐漸擴充武力,至是,洊升至直軍第三軍總司令,擁眾數萬,乘曹吳與奉軍相持不下之際,突於是年十月二十三日,回師北京,發出主和通電,一面截斷吳軍之歸路,吳佩孚遂一敗而逃,曹錕亦不得已而下野。

  馮玉祥以京津一帶已定,一面與張作霖擁戴段祺瑞為臨時執政,一面電請國父晉京,與段張會商國是,履行三角同盟的諾言。

  國父遂於十一月十三日離粵北上,偕汪精衛、戴傳賢、李烈鈞、何香凝、陳璧君、孫科等二十餘人同行,命展堂留守廣東,代行大元帥職權。

  國父於離粵時,發出對解決時局之宣言,此次宣言,是汪精衛起稿,略經展堂潤色,其大意如下:「……往者國事之糾紛,皆由武力與白色帝國主義者相勾結,故其所措施者,無一不是有害於人民,此後補救之方,務使武力與人民相結合,全國之一切武裝,悉數使成為人民之武力,而不再為軍閥之武力,以絕軍閥之為禍,故主張召開國民會議,大量容納人民團體,以民意解決國是,而在國民會議之前,先召開預備會議,以為國民會議之張本。……」云云。

  國父於十一月十七日抵止海,十二月四日始到天津,北京為一國之首都,勢不能日久無政府,段祺瑞遂被各軍推戴為臨時執政,段氏竟不待國父駕到,於十一月二十一日發出召集善後會議及國民代表會議之主張,又宣言尊重歷來與各國簽訂之條約,旋於二十四日入京,就臨時執政之職。

  國父十二月四日到天津後,寓於行館,張作霖即來訪謁,國父旋往回拜,時值天寒,在中途感冒,又聞段祺瑞種種專斷獨裁,尤憤其違背國民黨廢除不平等條約之主張,一怒之下,肝疾乃大發,三十一日扶病入北京。

  十四年一月十七日,國父雖臥病,仍命汪精衛主稿,致電段祺瑞,堅持善後會議,必須容納民眾團體代表之主張。段氏於二十九日乃答覆,僅允於善後會議之內,加聘民眾團體代表為專門委員,列席會議。

  國父以身在北京,又為病魔所纏,遂不再在北京發言。是時國民黨中央黨部設在廣州,展堂為留守,代行大元帥職權,一時成為「黨政軍」之重心,遂由展堂領導主持,用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名義,在粵發佈宣言,聲明北京召開之善後會議,未曾容納本黨總理之正當主張,本黨一致議決,不參加會議。

(十四)

  十四年二月一日,段祺瑞包辦之善後會議開幕,十三日舉出,前清遺老趙爾巽為議長,湯漪為副議長,以迄四月二十日閉幕結束,開會期間,國民黨始終未有派員出席。

  國民黨在廣東之黃埔,積極練兵,以今總統蔣先生主其事,由廖仲愷為黨代表,於十四年二月,已有一部分學生軍,訓練完成,可以成軍。於是,由展堂以代行大元帥職權之名義,特任蔣先生為黨軍司令,兼廣州衛戍司令,吳鐵城為衛戍副司令。國父在世之時,任用蔣先生為粵軍總司令部參謀長,及黃埔軍官學校校長,蔣先生之直接統兵自此始。

  國父十三年離粵北上,以肅清陳炯明之責,付之展堂及在粵各武裝同志,至十四年一月,接獲情報,陳炯明聞國父病耗,以為有機可乘,又企圖反攻廣州,展堂遂在大本營召開軍事會議,決定分三路拒敵;許崇智統粵軍會同黨軍任右翼;劉震寰統桂軍任中路,攻惠州;楊希閔統滇軍任左翼,攻河源。二月一日粵軍及黨軍出發,連克東莞石龍,十四日即達淡水,而楊劉之滇桂軍均屯兵不進,蔣先生知非速攻,必墜奸謀,乃於十九日奮擊逆軍洪兆麟部,大敗之,佔領平山,直下海豐。

  捷報傳至北京,國父雖已疾篤,臥在病榻,亦為之欣慰萬分,口令致電嘉獎,並勉以務須徹底肅清餘孽。

  三月十二日國父逝世於北京行館,噩耗傳至廣州,全省「黨政軍商學報」各界人士,無不哀慟,如喪考妣。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,由展堂領導主持,一致議決,一切悉遵國父遺命,以南京紫金山為萬年吉地,靈襯先停北京中央公園,後厝西山碧雲寺。展堂電派國父生前隨從武官黃惠龍、馬驤二人,留居北京西山,負責守衛靈襯。

先是民六國父率海軍南下,倡導護法時,非常國會推舉國父為海陸軍大元帥,兩廣巡閱使陸榮廷及雲南督軍唐繼堯為元帥,國父已在粵就職,而陸唐兩人均不就職,民十二,國父於驅逐陳炯明離穗之後,再次蒞粵,仍稱大元帥,而推唐繼堯為副元帥,唐仍不表示就職。

  至是,國父逝世消息傳至昆明,唐繼堯始於是年三月十八日通電就副元帥職,並以有楊希閔一支滇軍在粵為之聲援,又暗中派員與陳炯明勾結,竟欲由雲南率兵經桂入粵,冀登大元帥高位。

  展堂以其就副元帥職,是無所謂,若未得大本營同意,而擅自出兵經桂入粵,又勾結留粵之滇軍及叛逆之陳炯明,則殊難容忍,遂由大本營及中央黨發表聲明,反對唐繼堯之東下。於是,廣西亦響應,反對唐氏借途,唐氏目的遂失敗。

(十五)

  豈意唐繼堯野心未死,暗中派員勾結駐粵之滇軍,冀為己助。而駐粵滇軍之統帥楊希閔,來粵已滿三年,於防地開煙開賭,與及走私,有三年時間,所得之孽錢,自然不少。大抵不論什麼軍閥,無論大小,懷中有了錢,由軍人而變富翁,那時的革命心情,便會煙消雲散,沉下的暮氣,自然流入腐化之途!此是一定的因果律。與滇軍狼狽為奸之桂軍統帥劉× × ,亦不會例外,國父在粵之時,屢次督促楊等出兵東征,消減陳炯明的餘孽,給他們去幹光榮歷史的出路,奈言者諄諄,楊等則聽者藐藐,意氣消沉,毫無鬥志。筆者有一次在大本營,親眼看見國父已將東征計畫籌備就緒,面諭楊等出兵東征,指導他擔任某一路,乃他們不是請求多發軍餉,便是覬覦蘇俄運來的軍械,不知國父已決定將這幫軍火,發交辦理黃埔軍校之用,楊等則堅請分我一杯羹,國父當然不會答允,在他們之意,若不分給與之,便以軍械不敷用為名,不願出兵東征,激到國父啼笑皆非,不免在楊等的面前,表露出極不愉快的態度。國父肝病的逐漸嚴重,楊等二人的激氣,實足以致之。及至商團意圖作反,省長廖仲愷,曾親往訪晤楊等,請其派兵協助解決商團,他們仍然按兵不動,及至黃埔學生軍及福軍出動,他們不出一兵一卒,袖手旁觀,及後看見商團全部繳械,楊等又復請求分我一杯羹,惟利是視,冥頑不靈,一至於此!當日的情形是如此,欲望滇桂兩軍忠於革命大業,可說是絕無希望的了。

  大約楊等自己亦知道對人不住,失去國民黨當局的信心,既已日暮途窮,更加倒行逆施,竟接受唐繼堯的勾結,一面暗通陳炯明,欲步沈鴻英的後塵,企圖佔據廣州。民十四年四五兩個月內,他們積極預備反動。

  此時正是展堂代行大元帥職權,根據各方情報,知滇桂軍將會作反,立即召集各路軍事長官在大本營開祕密會議,今總統蔣先生此時統率黨軍,主張迅速解決楊劉,以免養雝為患。

  六月十三日,展堂即以代行大元帥職權名義,下令將楊希閔劉× × 兩人免職,命令各路軍事長官,密切連絡,將滇桂軍合圍,責令繳械。

  於是,東江方面蔣先生所統之黨軍為首,會同許崇智軍,及西江之李濟深軍,同時並舉,將滇桂軍四面包圍,不滿三日,全軍二萬餘人,悉數繳械。於此可見養肥了的軍閥,不論大小,是不堪一擊的。

  人云:治軍如養鶧,飢則為用,飽則遠颺。此話半點沒錯!

(十六)

  自從國民黨採取聯俄、容共、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之後,適值「孫段張」三巨頭打垮曹吳,共產黨遂藉國民黨之掩護,分頭活動,京津滬粵漢各大城市之工會、農會、學生聯合會等,均為共產黨滲透的所在地,施行他們的恐怖政策,企圖搗亂社會的安寧秩序。民十四年五月三十日,上海公共租界發生歷史上有名的「五卅慘案」。

  慘案之發生,由工人要求改善待遇而起,因勞資兩方不協調而罷工,逐漸發展為齟齬,終至雙方衝突,死傷工人七八名,巡捕又逮捕數人,於是各校學生受共產黨之鼓動,巡行示威,為工人聲援,最後發展至學生糾合群眾千餘人,包圍巡捕房,要求釋放被捕者,外籍巡捕竟開鎗示威,結果傷斃學生及群眾數十人。

  共產黨又陰謀在廣州施行恐怖,繼上海之後,搞出所謂「沙基慘案」。

  滬案發生後,共產黨發動廣州各界聲援上海工人,於六月二十三日舉行示威巡行,參加團體有粵港澳工人團體、國立私立各大中小學生、農會代表、黃埔學生軍,及各軍代表等,巡行至沙面對岸之沙基,由共產黨徒先向英法租界開鎗轟擊,沙面英法租界之守軍,不得已而還鎗,於是泊在白鵝潭的英法軍艦亦發炮,互擊半小時,結果,群眾死傷二百餘人。

  沙基慘案發生之時,展堂尚在代行大元帥職權,及廣東省長任內,他知道慘案的內容,是共產黨故意搗亂地方秩序,惟恐天下不亂的舉動,徒然以頭腦簡單的學生與工人為犧牲品,心裡極不以為然,惟事已至此,官廳不能不「打官話」,乃向沙面英法兩國總領事館提出嚴重抗議,並要求懲兇及賠償,領事館完全拒絕,將責任推諉在先開鎗者,交涉不得要領。

  共產黨遂決定封鎖沙面,斷絕省港的交通,以示與英國經濟絕交,僑港工人亦紛紛回穗,罷工的男女,幾達十萬人,中英屢經談判,皆無結果,延至民國十五年十月,省港交通方恢復。

  展堂對於共產黨所發動的一切恐怖行為,皆持反對心理,極不謂然,只以當時所執行的是國父在生時所決定國策,一時無法攔阻,其內心的痛苦,只有展堂自己及知己同志知之。

(十七)

  先是,展堂於上年第二次再任廣東省長之時,廣州市長孫科辭職,胡毅生頗思繼任廣州市長,展其抱負。大約展堂因毅生是其介弟之故,為表示大公無私起見,市遺缺,不欲由「阿哥」任命毅生,乃決定改為選舉制,由市民投票選舉。當時競選者兩人:一為胡毅生;一為伍廷芳老博士之哲嗣伍朝樞。兩位均有良好的背景,可說得是旗鼓相當。筆者聞人言,展堂實在是支持伍朝樞的,選舉的結果,是伍氏當選,展堂掌握政權時之公正無私,即此一端,足證其餘。

  伍朝樞的思想,是右傾的,他的太太何女士,是本港爵紳何啟的女公子,伍氏接任廣州市長之時,省港的罷工風潮,尚未解決,伍朝樞曾祕密請示於展堂,企圖和平解決罷工案,當時香港政府曾表示,可以由匯豐銀行借港幣一億元與廣東政府,以解除罷工及恢復省港交通為交換條件。伍朝樞以香港方面的意思,報告於展堂,展堂心裡是右傾的,自然表示同意,方在祕密磋商之中,尚未十分成熟,而忽然發生一件意外的大事,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,展堂竟被迫下野,事在民國十四年七月一日。

  此事的前因後果,不能不詳細寫出,上文曾經敘述過,民十三,國父裁定聯俄、容共、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之時,國民黨的重要幹部,顯然已分為左右兩派:

  左派以廖仲愷為中堅,是絕對主張容共的,仲愷之夫人何香凝,那時與陳璧君甚為友善,由此而仲愷亦極接近汪精衛,大約仲愷知道自己的聲望,未足以鎮壓群倫,所以企圖拉汪精衛為左派的首領。

  右派以展堂為首班,他是一向懷疑容共政策,衷心反共而被環境所限制無可如何的。

  國父未逝世之前,汪胡二氏,一切政見與行動,是一致的,甚至可說是同一鼻孔出氣。讀者可一查汪氏所著〈雙照樓詩詞稿〉,他於行刺滿清攝政王而入獄時,在獄中謠傳展堂於辛亥三月廿九之役殉國,精衛於獄中哭以詩,有句云:「祈憐二人血,不作一時流!」看此兩句詩,可知汪胡二人的友誼,如何的深而且厚,有似劉關張的「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」的神氣。汪胡兩人情義的密而且切,為全黨同志所共曉的。

(十八)

  民元,國父返粵,展堂偕行,適陳炯明辭職,廣東省議會票舉汪精衛為廣東都督,汪氏由滬電辭,議會改選展堂為粵督。精衛旋亦返粵,此為汪氏在北京出獄後,第一次歸鄉里,入居西關陳璧君的外家。汪氏家人聞報,聯袂前往相見,筆者亦在其列,坐談不到十分鐘,展堂亦來,汪先開口曰:「得你做了我的替身,好極了!我一身都鬆了。」云云。展堂微笑答之。於是,兩人攜手入密室談話,我們在外間,完全不知他二人談什麼說話,大約有三刻鐘之久,兩人乃步出客廳。此為民元之事,筆者親眼看見的。汪胡二人的友誼,在那時以至於民十三,其親密的關係,非親骨肉所可比擬的。

  當年國民黨除國父之外,汪胡是共同分坐第二把交椅,兩人的工作,性質則有多少分別,黨中同志,皆認為胡是「坐宮」;汪是「行宮」。展堂經常是在國父身邊,真的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無人可以與他比擬的。汪則多數是擔任「外勤」,小事可不算,其最著之工作,如民元「南北統一」之和議,北方首席代表是唐紹儀,南方首席代表,雖然是伍廷芳,但伍氏本是前清官僚(郵傳部侍郎,駐美國公使),武漢起義之後,始贊成革命,國父重其老成,故列為首席,其實則精衛當時為和議之中堅核心,一切秉承國父意旨,完成其使命。其後,由民九以至民十三,孫段張三角同盟之組成,完全是精衛奉國父之命,始終其事,一手斡旋。民十三之冬,國父北上,展堂留守廣東,由精衛在國父身邊,輔弼一切。有「歷史性」之國父遺囑,亦汪氏所起草,汪胡兩人,在國父生前,是分工合作,殊途同歸,始終未嘗發生過磨擦,迄國父逝世後,汪胡乃開始分道揚鑣。

  由民元至民十四,汪精衛雖已知名於國際,但十餘年之內,絕未就過一官半職,那時他的名片,並無銜頭,但他不論去到什麼地方,只憑著「汪兆銘」三個字的名片,去拜訪那些所謂「大總統、副總統、督軍、巡閣使」任何要人,那些要人,無一個不禮重他的,便是最叛逆的陳炯明,對汪氏亦異常敬重,故汪氏在黨中的地位,是可以與展堂分庭抗禮的。因此之故,共產黨心知展堂是反共的,不合利用的,國父既然逝世,自然不會願意以展堂繼任首領,又眼見汪精衛在國民黨內的資格與名望,不下於展堂,於是看中了汪氏,自然企圖利用之,同時最接近共產黨之廖仲愷伉儷,與汪精衛伉儷,四個人是常時聚首在一處的。

(十九)

  汪精衛的為人,本來是一位很「恬澹」的好好先生,為黨中各同志所公認的。他由民元至到民十四,真可以說得是「與世無爭」,況且,他與展堂先生一向是交稱莫逆,一位原是前清的舉人,一位是前清「案首入庠」的秀才,都是早歲已經飽讀線裝書之人,應視「禮讓」二字為當然之事,許多同志,都估不到國父逝世後,汪氏竟會取展堂的領導地位而自代之,恐怕世人至今仍未十分明白。

  此事的原因,相當複雜,一言難盡,概括言之,有四個因素:

  第一、共產黨心知展堂的心理是反共,自鮑羅廷以下,不願以展堂繼承國父為國民黨的領袖;第二、廖仲愷向共產黨一面倒,為展堂所不滿,閒談中每為展堂所責備,胡廖間的感情無法彌縫,仲愷為貫徹他的理想起見,圖謀展堂退讓,改推汪精衛為首領;第三、汪氏本人雖然恬澹,但他的夫人陳璧君,於國事黨事,素具熱腸,自然會具有所謂「支配慾」,仲愷伉儷遂乘此弱點進言,很容易一說便合,第四、展堂先生平日在黨內待人接物的風度,每每過於嚴峻而尖銳,為領袖者,「精明」自然是必要的條件,但精明到適可地方便要止步,凡事應該留些餘地與別人為宜,倘若事事不留餘地,精明得太過了,便容易接近「精刻」,為人所畏,因此黨中亦有許多位重要幹部,不甚滿意展堂先生,以其固不似國父之豁達大度,無所不容,亦不如汪精衛氏之融和而易與也。

  基於以上四個的有力的因素,廖仲愷所企圖改組大本營為國民政府,改推汪氏為領袖一事,很容易水到渠成,汪氏亦不由自主,犧牲了他在民元所標榜「不做官」的舊主張,接納廖仲愷伉儷的勸進,要出任艱鉅了。

  國父生前所頒佈的《建國大綱》,軍政及訓政時期,規定組識國民政府,領導革命大業的。仲愷等於十四年六月底,趁展堂先生偶然因事未有出席中央政治會議那一天,突然根據國父手訂的《建國大綱》,提出改組大本營為國民政府一案,推汪精衛為第一任國民政府主席,兼軍事委員會主席,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主席,驟然以一位「秀才」,總攬黨政軍三位一體的大權,展堂先生呢,推他屈就外交部長兼國民政府常務委員之一。

  此一件「晴天霹靂」的改組案,是共產黨及蘇俄顧問鮑羅廷所策動,廖仲愷所一手經理,並有過半數出席中委所支持,通過發表之後,展堂始知,事前他並未與聞的。

(二十)

  民十七之春,展堂由上海放洋出國遊歷,筆者適因他事由滬返香港,無意中與展堂同乘美國郵船「塔虎脫」總統號南下,在舟中傾談積愫,展堂曰:「先生棄世後(先生指國父),精衛若想做首領,我是廿四萬分贊成的,我以為是求之不得之事,他若事前通知我,我豈有不同意之理,希文!別人或者不知,你應該知,我和他自從赴日本留學,加入同盟會以來,可說是他即是我,我即是他,由他幹,和由我幹,是無絲毫分別的,我真不明白,他何以事前絕不通知找,難道恐防我會反對改組麼,我的仔肩輕一些,豈非更好,他如此祕密,乃是信我不過而已。」

  展堂先生這一段說話,自然大部分是他肺腑之言,的確不錯,倘若精衛能將廖仲愷計畫的改組案,事前先向展堂說明,措辭婉轉一些,展堂不是一定反對的,數十年曾共生死患難的「老友記」,豈有不能諒解之理。乃精衛先生計不及此,一切任從廖仲愷的擺佈,改組大本營,是一件重大的決策,事前完全未曾取得這位「代理大元帥」的同意,連一個「知」字亦無之,的確是一件難以為情之事。平心而論,講公道話,我們設身處地,亦曾替展堂抱不平。關於此一節,汪精衛是對展堂不住的。

  但事前之所以不給他知,不是精衛一個人的本意,自是共產黨人及鮑羅廷廖仲愷等的主張,恐防萬一洩漏,或會發生意外的阻力。精衛是一位好好先生,為左右的環境所包圍(包括陳璧君在內),自然亦有他的為難之處。

  展堂先生對筆者之言,謂「精衛信我不過」一語,此是他的胸襟「看不開」的毛病,未能諒解「老友記」處境之難,他一生常在國父的左右,本是一位極忠實的信徒,於國父的寬宏大度,竟學不到,他一生的心事,有如萬里之長,而度量之狹,狹到不可以形容!恩怨過於分明,適足以示人不廣。蓋其天賦的才能與福澤,使其擔當全黨的領袖,條件是未夠的。此不是筆者一人之言,公諸全黨的同志,與廣大的讀省,皆必有此同感也。

  汪胡二氏在政治舞台上之分道揚鑣,是由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一案而起,嗣後兩人如參之與商,縱然藕斷絲連,已無再次密切合作之可能性,此為國民黨史內一件重要的掌故,現在寫出來,筆者亦為之扼腕,不免擲筆三歎也。

  歸結此事之論斷,是共產黨作祟,國民黨上了當,而廖仲愷呢,是以國民黨重要幹部的身分,而甘心做共產黨的貓腳爪,則百辭莫辯焉!

(二十一)

  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一案,既已順利通過,民十四年七月一日,國民政府正式成立於廣州,選出國府委員十六人,其各單為汪精衛、胡漢民、譚延闓、廖仲愷、戴傳賢、孫科、伍朝樞、許崇智、林森、程潛、張人傑、古應芬、朱培德、張繼、徐謙、于右任。

  汪精衛兼國府主席,廖仲愷兼財政部長,許崇智兼軍事部長,胡漢民兼外交部長,徐謙兼司法部長,孫科兼交通部長。

  展堂於國民政府成立之翌日,亦就外交部長職,汪精衛於國府成立之初,任用與展堂最接近之李文範為國府秘書長,大約乃是表示對展堂的尊重與客氣,不欲使他十分難過的意思。

  國府及各部,既已分別成立,此時的廖仲愷,成為一位「炙手可熱」的重要角色,於政治方面,他是國府委員兼財政部長,於軍事方面,他是黃埔軍校的黨代表,於黨務方面,他是國民黨重要的中委而與共產黨最接近之一人,可說是當時「黨政軍」三位一體的核心。

  十四年八月二十日,廖仲愷偕其夫人何香凝及中央監察委員陳秋霖,同乘汽車赴中央黨部(在廣州市之惠州會館),甫登石階,兇徒數人,突起狙擊,仲愷中要害,遽卒。陳秋霖亦被創,後二日亦死。獨其妻何香凝,不傷亦不死,大約上天有意,留此老婦生命,完成其丈夫未竟之志,要將中華民國由他倆一手經理送與共產黨,所以她至今「老而不」,以絕不懂僑務之老婦人,偏要擔任紅朝的僑務委員會委員長,言之可為痛心!

  暗殺本來是一件不可為訓之事,遠者不暇細論,民元,孫袁合作,清帝退位,民國告成,是可喜事;民二,袁世凱使人暗殺宋教仁,孫袁遂永遠分裂,孫氏之建國大計固受挫,袁氏亦終歸不利;民七,舊桂系踞粵,國父率海軍南下,號召護法,桂系恨海軍總長程璧光之不己助,使人暗殺程氏於海珠,終無補於桂系日後之慘敗;民九以後,粵軍回粵,是國民黨再抬頭之機,陳炯明使人暗殺鄧鏗,亦無補於陳逆日後之一敗塗地,暗殺之不可為訓如此!

  後來經過徹底的調查,證明主使暗殺廖仲愷的人是朱卓文,他本人亦曾直認不諱。

  朱卓文是中山縣人,本是國民黨的老黨員,革命運動時期,他幹地下工作,擔任運動綠林豪傑參加革命,乃是所謂「走政治纜」之人,曾在中山縣與他人爭任中山縣長,動起干戈,思以武力爭奪,曾受國父所痛斥,一向有「老粗」之名,因恨廖仲愷之受共黨利用,故有此舉。以現在時勢來評論,其志是可嘉的,就當時的形勢而言,則「刺廖」的風潮,鬧得太大了!

(二十二)

  展堂是讀書明理之人,頭腦相當清楚,胸襟狹一些是天賦的,但萬萬不會要暗殺同志之理。主張不同,思想不同,是另外一件事,展堂決不會要置仲愷於死地的。真估不到,竟緊隨改組大本營為國民政府一案之後,晴天霹靂,再來一次出乎意料以外之事,杯弓蛇影,使這位曾任「代理大元帥」的胡先生,要受不白之冤。當局竟因一時感情的衝動,懷疑展堂是主謀刺廖之人,真可說得是冤哉枉也!

  所謂「當局」,不是指某一個人,是有好幾位:第一個便是仲愷的愛妻何香凝,婦人死了丈夫,自然會傷心,何況是死於非命,又是死於丈夫最「行運」之時,不免加倍憤恨,由此而疑三疑四,疑鬼疑神,共產黨則自鮑羅廷以下,失去他們的貓腳爪,少了一個最堪利用的角色,故對於何香凝懷疑的心事,很容易表示同情。

  其次,汪精衛國府主席的地位,多半是由於仲愷出力捧場,一手替他打來的,以仲愷慘死之故,有過份的傷感,亦是人情之常。

  又其次,那時今總統蔣先生,主持黃埔軍校,積極練兵,仲愷是兼任軍校的黨代表,與蔣先生並肩工作,屢次由蔣先生率黨軍東征,勢如破竹,場場勝利,繳獲軍械無算,黨軍實力,日形充實,革命形勢,方在蒸蒸上,一帆風順之際,忽然被人刺死他最得力的夥伴,亦是極難為情之事。

  仲愷之死,展堂之所以受嫌疑,大部分是其弟毅生所連累的。毅生自從競選廣州市長失敗之後,開設文華堂文具店於廣州市之廣大路,樓下舖面營業,樓上設俱樂部。又辦報館,名曰《國民新聞》,宗旨是極向右傾,其社論大力宣傳反共,對於仲愷的行動,痛罵至體無完膚。又攻擊及於汪精衛,短評內有「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」的字樣。因精衛在黨內,素有「聖人」之綽號,在當時的環境與氣氛之下,能有如此的作風與表演,可說得是極大膽的,值得欽佩!其時筆者亦常有到文華堂坐談,毅生曾囑筆者為之算命,毅生的命運,本來是平常,惟筆者有反共的同感,那時亦未深信命理,為獎勵其奮鬥起見,極力恭維他,謂「算君之運,貴不可言」,毅生迷信以為真,決心鼓吹反共,不遺餘力,卒至闖禍!及今思之,筆者是對毅生不住的。

  毅生主持之《國民新聞》,風骨凜厲如此,仲愷被刺案,毅生若不受嫌疑,方是奇怪,展堂是其兄,安得不受連累呢!

(二十三)

  廖案發生後,朝野震動,中央黨部召集全體中委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全體委員,開聯席會議,咸以毅生為有嫌疑,惟亦不過嫌疑而已,尚無實在的憑據,自非徹底調查不可。於是,決議推汪精衛、許祟智及蔣先生三人,組識特別委員會,負完全責任,辦理此案。

  當時的老大哥鮑羅廷,其說話足以左右汪許蔣三公的,加以何香凝啼啼哭哭的叫囂,胡氏兄弟的小劫,便無可逃避了!

  於是由特別委員會令派黃埔新練的黨軍,前往逮捕胡毅生,及搜查文華堂,毅生原寓廣州市德宣西路,坐南向北之屋,前面對正舊總統府,黨軍到毅生住宅,適商會會長鄒殿邦,由胡宅內進出至大門,恰與黨軍迎頭相遇,黨軍執而問之曰:「你是否胡毅生?」因黨軍非粵人,言語不通,爭論良久,後來殿邦取出商會會長的名片許多張出來,黨軍乃釋之。在此短短時間內,毅生在內面,已聽聞外面有外省軍人要找他,心知不妙,急由後門避去,乃不致被逮(這位鄒殿邦君,現時尚居留本港)。

  黨軍在胡宅內,找不著毅生,遂轉往胡青瑞及展堂住宅內覓之,青瑞住宅亦在德宣西路,坐北向南,在舊總統府之西便,青瑞最倒楣,竟被黨軍拉去,後來查明不關他的事,知道逮捕錯了,審判官朱培德,很禮貌地遣送其回家。

  展堂先生是聰明絕頂之人,更為機警,聞有軍隊入門,於青瑞被逮之時,急由後門避往西華二巷汪精衛家中,汪不在家,此時之陳璧君,不甚明白廖案內容,不無惑於何香凝之言,亦恐受包庇展堂之指責,遂請展堂往珠江二沙頭之頤養園小住,派出軍警保護之。

  展堂到了頤養園之後,汪精衛、何香凝等均有去看他,何香凝是善哭的,動不動以「寡婦」、「未亡人」的身分,向展堂撒賴,指住和尚罵禿奴,展堂只得用好言安慰之,於仲愷之死於非命,亦表示極痛心的哀悼。

  汪精衛則不免怪責一下毅生,並問展堂道:「毅生的行動,你知情否?」展堂答道:「是否毅生主謀殺仲愷,我完全不參加意見,此案關係重大,自應徹底調查,以明真相,你可秉公處理,無所用其客氣,若講到我,豈有鴆入[人]羊叔子,如果懷疑及我,則太過滑稽,我豈是暗殺朋友之人,何必多談,但聞得青瑞家兄亦被逮,則使我午夜難安,家兄一向不問黨事政事,你所深知的,我和你兩人,都是幼年喪父,同是靠長兄教養成人,請你千萬不可難為青瑞家兄,是為至要。」精衛又道:「此事是他們誤會,大先生已平安回府了。」展堂道:「如此甚好!」

  後來特別委員會的汪許蔣三公會商,已明白展堂於廖案無涉,而鮑羅廷則嫌展堂的思想未搞通,要趁此機會替他洗腦,主張送展堂到莫斯科遊歷,展堂遂有蘇俄之行,其親信的同志李文範,辭去國府秘書長一職,與展堂之女公子木蘭,隨同前往,事在民國十四年初冬。

(二十四)

  展堂出洋赴蘇俄之後,國民政府將駐粵各軍之番號,重新調整改編。黨軍司令蔣先生,數月以來,領導各軍東征陳炯明,節節勝利,功績燦然,繳獲軍械無算,俘虜亦眾。蔣先生汰弱留強,黨軍實力為之大增,當時的黨軍,儼然成為國民政府最有力之砥柱,汪精衛兼任軍事委員會主席,召開軍事會議,決議將駐粵各軍,一律改番號為國民革命軍,以黨軍立功最偉,應居首位,將黨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一軍,特任蔣先生為軍長;湘軍譚延闓為第二軍長;贛軍朱培德為第三軍長,粵軍許崇智為第四軍長;福軍李福林為第五軍長;雜牌軍程潛為第六軍長;分別由國府特任,六軍旋即宣告成立,隨後桂軍之李宗仁亦向國府輸誠,乃特任為第七軍長。

  蔣先生本來是許崇智軍的參謀長,自從展堂出國後,蔣先生為充實革命軍之質素起見,認為許氏所部,有整頓之必要,取得汪精衛主席之同意,請許氏暫時離開部隊,以便代為徹底整理,許崇智亦有謙讓之德,肯予接受,離開廣州,赴滬休養,所遺第四軍長一缺,由國府特任李濟深繼任。

  查當日之國民革命軍第一軍,師長是何應欽、王柏齡,團長是顧祝同、劉峙。國民革命軍第四軍,師長是張發奎、陳濟棠、陳銘樞、徐景棠。當日的七個軍,後來北伐成功,以「一四七」個軍的戰功最偉,「二三」兩個軍次之,「一四七」三個軍所部的各師長,後來均能建立光榮的歷史,飛黃騰達,各有千秋焉。

  十四年冬,軍隊改編完竣後,此時國府一面修明內政,整頓稅收;一面整軍經武,籌備北伐。黨政軍全體人員,均具有一副蓬蓬勃勃的朝氣,亦是蔣汪兩人最能精誠合作之秋,海內外人士,對國府均寄以極大的期望。

  惟「派別」與「歧見」,是無法避免的。自從展堂被迫出國之後,國民黨右派中委,及幹部諸老同志,咸認聯俄容共之政策為危險,於民國十四年十二月廿三日,在北平西山碧雲寺國父靈柩之前,召開會議,發佈宣言,反對容共,聲明開除共產黨的跨黨份子的黨籍,此事在國民黨史內,名為「西山會議」,其在場出席者,名之為「西山會議派」。出席之重要人員為林森、鄒魯、居正、張繼、謝持、覃振等。其主張亦殊足以樹一時的風聲,給全國人民以特殊的印象。因他們是堅決反共,表示絕不與共產黨妥協的,他們並以書面警告那時領導廣州政權的汪精衛。

(二十五)

  民十五年一月四日,中國國民黨由汪精衛領導,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於廣州。除發表宣言,繼承國父所定聯俄容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之外,改選第二屆中委及監委,通過接受國父遺囑,續聘鮑羅廷為顧問,並以西山會議派的行動為違背黨紀,聲明應予懲戒。此時之國民黨左右兩派,可謂針鋒相對。

  廣州第二屆選出之中委,展堂仍有名,但開會時,展堂在莫斯科,未有出席。

  民十三年由國父領導,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時,今總統蔣先生,有緊要任務在上海,旋奉國父命,赴蘇俄考察,因此蔣先生未有出席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,是以國民黨第一屆選出之中委,蔣先生未與其列。民十五年由汪精衛領導召開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,選出第二屆中委,蔣先生始被選為中委焉。

  民國十六年,國民革命軍定鼎南京,定為首都。十七年全國統一。十八年在首都召開第三次。全國代表大會,此次是由展堂領導開會的。汪精衛此時出國在野,未有出席,且發表宣言,反對出席的代表是由中央指派,惟三全大會選出之第三屆中委,汪精衛仍被選有名,出席代表頗多對汪氏責難者,展堂且為之迴護。

  由是觀之,二屆大會是由汪氏領導,展堂未出席,而當選為中委。三屆大會是由胡氏領導,精衛未出席,而當選為中委。三屆大會是由胡氏領導,精衛未出席,亦依然當選為中委。他倆雖然分道揚鑣,藕雖斷而絲仍連,其微妙如此。

  在南京開三全大會時,胡毅生已被推為廣東出席的代表,且已到了上海,筆者在碼頭遇著他,但其時「刺寥案」尚未水落石出,毅生的嫌疑尚未解除,仍未能到京出席。

  民十五年一月,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閉幕之後,二月份一個月,國民政府勵精圖治,埋頭苦幹,局面甚為安定,匕鬯無驚。三月二十日,忽然發生一件轟動一時的所謂「中山艦案」。此案之複雜與關係之重大,筆者至今實在尚未十分明瞭其內幕,可以說得仍是一個謎。據黃埔軍校教育長王君柏齡之言,則謂當時蔣先生根據特別情報,偵悉共產黨蓄有陰謀,將有非常舉動,企圖以中山艦劫持軍事當局,圖謀不軌,蔣先主為先發制人計,臨時迫得未及與國府及軍委會連絡,必須作緊急之處置,命令當日第一軍之團長劉峙、顧祝同,漏夜在廣州大捕共產黨,將海軍局長兼中山艦長李之龍扣留,鮑羅廷亦被監視。此役可說是一項非常的措施,為朝野所震驚的。身任國民政府主席,兼軍事委員會主席的汪精衛,事前竟完全無所知,聞報大為震驚,因蔣先生駐節黃埔,汪遂產傳團長劉峙、顧祝同兩人到主席官邸,大加申斥,並下令將二人扣留。蔣先生聞報,乃由黃埔返穗,向汪氏陳明原委,係臨時緊急處置,由第一軍本部發動執行,自當由軍長負責,不關顧劉二人之事,請予保釋。蔣先生並自行呈請議處,汪蔣間之不協調自此始。

(二十六)

  汪精衛對於蔣先生的非常處置,因事前未知,心中雖然不滿,但他對於蔣先生的才能與功績,是十分欽重的。當時革命策源地的廣東,東路的陳炯明餘孽,南路反動的鄧本殷,方由一四兩軍先後予以蕩平,全省剛剛統一,廣西亦已加入革命陣線,雅不願「中山艦案」而發生內部裂痕,故對於中山艦案的應付,只有予以默認,惟從此表示消極,許久未有到國民政府視事,有一個期間,一切政事,等於停頓的狀態。

  話要說回頭,展堂先圭攜兒到莫斯科之後,自不免要與蘇俄當局交際應酬,交換意見。展堂之生平,於書無所不讀,所謂「馬克思」主義的內容,他已爛熟於胸中。此時被流竄到蘇俄,若企圖解脫回國,說話與態度,自然要從權。「見人講人話,見鬼講鬼話」,展堂當然優為之,他對蘇俄當局所表現,能盡其「偽裝前進」的能事,蘇俄當局,大為驚異,認為如此良好人才,何必派遣來俄,宜使其回國發展革命事業。展堂遂安然由蘇俄派人保護其回國,事在民國十五年之夏。

  展堂返抵廣州之時,適值在「中山艦案」發生之後,此時汪精衛方持消極,閉門謝客,竟未與展堂把晤。蔣先生則在黃埔整理軍事,亦未與展堂相見。

  展堂以「元老」的資格歸國,雖然有招待報界記者,發表政見主張,惟各方面均持消極,並無反應,且在「中山艦案」糾紛之後,「蔣汪胡」三巨頭之間,不無若干隔閡,展堂亦殊有無聊之感,乃決意離粵,赴香港作小休。

  此時汪精衛因有很久未有到國府視事,一切例行公事,乃由常務委員譚延闓處理。蔣先生駐節黃埔,積極訓練新編之國民革命軍第一軍。那時的汪精衛一方面重視蔣先生的非常才幹,一方面接納「中間人」譚延闓的調解,以革命策源地的廣東,方告統一,黨的行動,亟宜一致,力避分裂,勸精衛勿為已甚。汪氏遂決心離粵,與陳璧君遠赴法國小休,國府主席,由譚延闓代理。

  天下事「無巧不成書」,展堂由蘇俄回國之後,汪胡兩人在穗未有晤面,而兩人離粵之時,剛剛同時乘搭省港輪船赴香港,好像兩人是有約在先的,其實完全是湊巧,彼此事前完全不知,兩人在輪船內均是緊閉房門,到港後亦係各自先後登岸而去,大約兩家的隨員,在輪船之室外會有碰頭,心知其事,故事後有許多同志,知道有此情形,民十七之春,筆者與展堂同舟,曾以此事為問,展堂曰:「誠有之,當時我不知精衛與我同船,若果事前知道,我一定約他談話的。」云云。此節可說是有多少「戲劇性」了。

(二十七)

  精衛離粵赴歐之時,曾致一長函與國民革命軍第一軍長蔣先生,函中大意,仍以「中山艦案」事前不知為遺憾,略謂「此後革命大計,當由吾兄秉承國父遺教,努力幹去,吾兄若能完成建國事業,實現三民主義,則弟雖終身流亡海外,在所不惜,苟不能貫徹始終。………則那時全黨同志需要弟再出而領導革命,以與吾兄相週旋,弟亦不敢辭。……」云云。措詞大致是如此,是不卑不亢的,此亦國民黨史內,一件重要掌故也。

  關於「中山艦案」發生之時,筆者雖在廣州,但筆者那時是在廣州國府財政部工作,部長是宋子文先生,筆者站在「事務官」的崗位,絕未與聞大計,故於「中山艦案」的內容,實在未曾明白。事後訪之於王柏齡先生,僅略談其大概。上文已敘述過,王先生是最接近當時軍部之人,所言自有其根據,筆者聽過之後,淡然置之,亦未再深切考究其內幕。

  由民元至民九,除國父之外,本黨先進諸公,筆者最信仰朱執信先生。自從民九朱氏殉國後,筆者則與幼年之受業師古湘芹先生(應芬)比較接近,但亦不過任中下層工作,關於黨國一切大計,久已不聞不問,蓋有自知之明,才力薄弱,不敢負荷重大事。古先生是最接近展堂的,自從汪胡分道揚鑣之後,展堂於汪氏諸弟兄,亦驟然疏遠,與從前之可以參與密勿者是兩樣。自此以後,筆者眼見諸領袖間如此不協調,深感苦悶,更加流於消極。故筆者中年以後,可以說是一個「不革命」之人,有負「獻身革命」的初衷,言之慚愧!竊謂本黨若果朱執信先生不死,諸領袖決不致分道揚鑣,發生派別的鴻溝,甚或陳炯明亦不會叛變,革命事業,可望不致屢受挫折,言之可為長太息也!

  筆者寫文章,向來是信筆直書,想起什麼,便寫什麼,因此往往會寫出了題目之外,此毛病是在所難免的。前面既寫到朱執信,回憶起來,有許多關於執信的史料,是可以報導出來,作為國民黨黨史之重要史料的。執信與胡展堂的關係,可謂太密切了,現在順筆附帶一寫朱執信,俾讀者由此也可以明瞭展堂的全貌。

  朱執信先生可設得是國民黨內一位「超人」。他的母親,乃筆者的姑母,是姑表弟兄,他比筆者大五歲,童年同在沈孝芬先生書塾讀書,共筆硯者有年。他比精衛先生少兩歲,以輩數論,他與精衛雖是舅甥,以年歲論,若兄弟手足而已。宣統辛亥之冬,展堂出任廣東大都督,執信任大都督府總參議,時年僅二十七歲,適與諸葛亮初出茅廬之時相同。展堂之於執信,是虛左以聽,都督府內,不論內外大小公事,展堂擬定了一個處置辦法,倘若執信不以為然,只要執信說一個「不」字,或一個「否」字,便可立將展堂的主意推翻,改從執信所主張的辦法施行。所以當時有人謂朱執信方是「太上」大都督。最難得是展堂亦能「言聽計從」,如魚水之相得,可說是劉備與諸葛亮,不能專美於前了。

(二十八)

  陳炯明繼展堂之後,為廣東都督,亦是一樣,因炯明在前清時,曾肄業廣東法政學堂,朱執信是他的教師,份屬師生,自然更加不客氣。民元,陳炯明決策,要將民元以前起義的各路民軍,全部解散,以節軍餉。李福林的福軍亦在奉令全軍解散之列。

  執信不以為然,特因比事往晤陳炯明,謂各路民軍,可以任從其解散,獨福軍則非保留不可。陳氏頗有難色,因其人之個性是剛愎自用的。執信大怒,立即右手拔出左輪手鎗,左手執持陳氏手臂,謂你若不接納我的建議,我現時先打死你,我亦立即自殺。陳氏至此不敢不從,立即下手令,保全福軍。後來民國六年,國父率海軍南下,號召護法,成立大元帥府於廣州之河南,河南一向是福軍防地,由李福林派兵擔任拱衛之責,執信之有遠識如此。

  民九,執信在虎門遇難殉國,靈柩運回廣州,在南堤天字碼頭上岸。筆者親眼看見國父攜同宋慶齡偕展堂等,從碼頭步行,親自執紼,送執信靈柩至東沙馬路,並登山送葬,國父之重視執信亦如此。

  即今總統蔣先生之於執信,亦非當禮重。民七,蔣先生在上海請執信為其封翁蔣肅菴先生撰墓志銘,執信亦欣然秉筆為之,原文見已刊行之朱執信文集內。文內敘蔣朱二人的交誼綦詳,執信先生之「學」與「行」,足以使人敬而且畏,其感召力的偉大,是不可思議的。

  吾人讀《三國志》的歷史,劉備晚年東征孫權,兵敗死於白帝城,諾葛亮歎曰:「法孝直若在,必能制主上東行。」蓋劉備之伐吳,諸葛本不謂然,徒以劉備恥關羽之辱,仗義起哀兵,諸葛無以難之,故不克勸阻。兵敗後乃追思,以為法正若不死,當能兩人合力制止劉備此行。蓋當日蜀漢的人才,法正是與諸葛相伯仲的,於此可知「中堅人才」之生與死,足以關係其國之興與衰。朱執信倘若不死,國父之後,蔣汪胡三領袖,必能接受執信不可思議的感召,可能始終精誠團結,不致中途分道揚鑣,削弱了革命的中堅力量,以致黨國屢受挫折,甚至稱為本黨敗類的陳炯明,有其師尊朱執信在,必不敢犯上作亂,可斷言也。

  今者時局每況愈下,筆者流亡海角,眼見「紅」水橫流,共匪坐大,「東望王師已六年」,想起了朱執信,不禁為之涕泗橫流也!

(二十九)

  國民黨的中堅人物,除了朱執信之外,譚延闓亦是一位不可少的要角。朱以「凜若冰霜」使人敬畏;譚以「和靄執中」使人敬愛。兩人的說話,均能重如九鼎,即如「中山艦案」之發生,筆者當時目擊汪精衛席中樞會議之後,歸家時神經衝動至不能自制,不及從容自解其領帶,竟將領帶用兩手大力撕破,怒不可遏。其左右之左傾份子,竟有主張其調動新編之二三四五六七軍,以應付第一軍者。幸得譚延闓居間調停,汪氏終能接納譚氏意見,不致發生內訌,後來由蔣先生領導北伐成功,無所掣肘,譚延闓之功,誠不可沒。及後民國二十年,因約法一案,展堂與蔣先生發生歧見,因譚氏於早一年已暴卒,調解無人,展堂退休於湯山,西南各省竟有「非常會議」之召集,另組國府,以抗中央。是年秋,連續鬧出九一八瀋陽事變,天下從此多事,牽一髮而動全身,至今海外同志,猶痛惜譚延闓之早死也!

  這篇文章,敘展堂先生的事跡,不過寫至民國十五年,已排至第三十節,大概已寫了二萬字之譜,不覺其辭之費而且贅,但係凡事之發展,皆有其前因,乃有其後果,必須將其經過情形,和盤托出,方能明白其歸結之所以然,故無法減少其所欲言。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國父逝世時,雖有遺囑,而未指定繼承領導革命之人,此為一件最失策的漏洞。後來將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一案,展堂因「事前不知」而有遺憾。汪不告,胡不諒,鴻溝遂分。加以有「廖仲愷被刺案」之插曲,事件愈形複雜,汪胡二人,在黨中地醜德齊,一個半斤,一個八兩,兩皆富有由我領導的熱忱,其發生磨擦自是意中事,蓋為無可避免者矣。

  竊以為胡之於改組案,汪之於中山艦案,若兩人均能不念小我,側重大我,坦率同情,能夠不懷絲毫的「憾」,則蔣汪胡三巨頭,必能毫無隔閡,黨內太平無事了,其奈無此度量何!故筆者謂國父臨終之時,未曾指定繼承領導革命之人,是一件失策的漏洞,不為無因也。

(三十)

  國父良好的遺教甚多,書不勝書,其最偉大的說話,謂吾人之所以要獻身革命,其出發點是為著「愛」人,為著滿足四萬萬五千萬同胞之福利而革命,而絕不是「自私」。故不論中外人士,凡向國父請求墨寶者,國父多數是大書「博愛」兩字付之,筆者亦曾蒙賞給一幀,蓋國父的胸襟,是充滿偉大的「愛」,亦即吾國聖賢之所謂「仁」,甚至犯上作亂之陳炯明,應該罪在不赦者,國父亦曾宣稱:只須陳炯明親筆具一紙悔過書,即可網開三面,既往不究。其「愛力」之不可思議如此!

最可惜者,汪胡兩氏,天下後世皆知其為國父生前最親信而又最得力的左右手,兩氏之才學與道德,均各有其水準,非吾人所能及。但兩公之「愛力」的份量,則真追不上國父,度量亦追不上國父。即如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一案,展堂因事前不知,以此憾汪先生,後來蔣先生發動「中山艦案」,汪氏亦以事前不知,以此憾蔣先生。此兩事似乎有多少因果循環,在當時視之,胡汪兩氏,均是犯了將事件看得太重的毛病,現在事後觀之,實在不值得太過重視,此兩事都不過是小圈子的問題,當時應該彼此相忍相諒為合,應該使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為宜,何必因比小事終身抱撼,可謂太不上算!

  就人事而言,大本營改組為國民政府一案,汪氏於事前不告胡氏知之,表面上似乎未合友情,惟汪氏當時之處境,至為複雜,亦有其為難之處,上文已詳言之,自有其不能不從權之苦衷。

  後來之「中山艦案」亦然,關係於緊急安危之機,間不容髮,稍縱即逝,蔣先生當日之非常處置,亦是出於不得已,將相貴乎相忍為國,如昔日廉藺之交歡為美,汪氏以此為憾於懷,棄職遠去,亦未必為全黨同志所同情的,此亦《春秋》責備賢者之意也。

  吾國歷史上的堯舜,後世所稱為大聖大賢的,大舜微時,不為其父所喜,後母及異母弟,且欲置之死地,是失去父愛之可憐人。幸而堯帝知大舜之賢,不特予以大用,且準備傳帝位於舜,又以二女妻之,大舜概予接受。後世論者,以大舜不告其父而娶,於孝道有虧之一說,孟子為之辯正曰:「告則不得娶矣。」蓋古說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若舜將堯之意稟命於父,萬一被否決,便不得娶,勢必無後,反為不孝之大者。

  明乎此,古聖人亦有必要從權之時。汪先生於改組案不先告胡知,與蔣先生於中山艦案之不先告汪知,皆有其不能不從權之因素。汪胡兩氏,如能以大局為重,何所用其遺憾哉!故筆者謂汪胡兩氏,胸襟度量,均不如國父,「愛力」亦不逮,此蓋是一般讀書人的毛病呢!

(三十一)

  查展堂先生生於一八七九年,歲次光緒己卯。精衛先生生於一八八三年,歲次光緒癸未。蔣先生生於一八八七年,歲次光緒丁亥。胡汪兩先生若果現尚生存,胡先生是七十八歲,汪先生是七十四歲,蔣先生今年是七十大壽。三位巨頭相比,剛剛是胡先生比汪先生大四歲,汪先生比蔣先生大四歲。以年齒論,自然是胡先生居長,蔣先生最少。但國父逝世時,所謂革命策源地的廣州,困守一隅,四面皆敵,東江陳炯明,南路鄧本殷,常懷蠢動;北方諸軍閥,更為虎視眈眈。當日廣州的環境,實在是岌岌可危,自從得蔣先生掌握兵權(胡氏首先以代帥任命為黨軍司令,汪氏繼之以國府主席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一軍長),先之以統一廣東,不二年,繼之以統一全國,戰功之偉,古所未有。汪胡兩先生,若能有自知之明,既是功不如人,何必斤斤計較於首席之領導,若能以從前輔弼國父之精神,綴續輔弼蔣先生,悉力於公,而不及私,則完成建國大業,實現三民主義,並不是難事,又豈有今日「紅」水橫流之慘禍哉!知人論世,讀者當不河漢斯言。

  但有一節,筆者如骨骾在喉,仍須吐之為快。胡汪兩先生之長處,均在政治,因他倆均是士人出身,而是在日本留學法政的,他倆於軍事均為外行,無可為諱。蔣先生則屬文武兼資,北伐成功,軍事雖佔絕對勝利,政治則尚未能如理想。抗戰勝利之後亦然,日寇投降,軍事自然是全勝,勝利後之政治則是一團糟,此無他,病在政事人才之未充實而已。汪政權之財政部長周佛海下獄,初判死刑,後改無期徒刑,那時筆者投荒來香港,為國憐才,曾寫筆者的自白書一冊,凡六千餘言,寄呈南京當局,文內力陳預防「經濟崩潰」為當務之急,希冀政府能留用周佛海,後來不滿三年,金圓券垮台,竟不幸而言中,可為扼腕也!

  中共竊據大陸,已六七年,其財政支出之巨,遠在國府在大陸時預算之上,乃中共之幣制,始終能站得穩,彼亦人也,我亦人也,豈有他們做得到,我們做不到之理?「財經政策」實在宜與軍事並重,財經人才,決不能忽視,興言至此,愈使人思念周佛海也。

(三十二)

  展堂之於人才,頗能留心扶掖與任用。民初,日本仕官畢業之魏邦平,本不隸國民黨籍,展堂拔之為都督府參謀長,使其佐治軍事。日後陳炯明率粵軍於民九回粵,驅逐舊桂系軍閥,乃得魏邦平與李福林聯合行動,響應粵軍,立功甚偉。凡黨中之同志,展堂均能量才器使,使能各盡所長。民初,李煜堂原任財政司長,不久,以其不甚稱職,立即改用留學日本習政治經濟之廖仲愷繼其任,以鍾榮光辦理嶺南大學夙負聲譽,即任用為教育司長。筆者之長兄祖澤(字通甫)在日本留學時習法律,即任用為司法司長。陳鴻慈亦是學法律的,以其人鐵面無私,即任用為都督府軍法處長。用為警察廳長之陳景華,其治蹟更為膾炙人口,至今使人追思不置。筆者之次兄宗洙(字道源),本在前清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之幕府,任文案職,奉展堂命,為地下的活動,策動李準贊成革命者,及兩廣總督張鳴岐逃,李準遂命宗洙代表到香港,迎接展堂赴穗,就大都督職。展堂以宗洙為都督府參事,宗洙與仲愷,同時有紅鬚軍師之稱。當時與杜古金張齊名,均能各稱其職。展堂民初所任用之縣長,以其為親民之官,尤能慎重銓選人才,故民國初年廣東之吏治,頗為可觀,與民國後期吏治之貧污載道者,真有天淵之別矣。

  汪胡兩家,本是三代世交,展堂之胞叔胡金甫丈(毅生之尊翁),是先叔祖芙生先生之門人,與先君子少年共筆硯,以世交論,筆者兄弟與展堂昆仲,算是平輩。辛亥九月,軍政府成立之初,廣東之東江北江及西江,各路民軍蠭起,皆是接受胡朱兩先生所策動者,其實則皆是綠林豪傑,其時先君子(諱兆鏞,號憬吾)客居韶州之樂昌縣,任樂桂鹽埠的總經理,道梗中能返穗,展堂特派大家兄祖澤為北江民軍宣撫使,撥衛兵一百名護從,取道北江至樂昌縣,迎接先君子返穗,展堂並欲請先君子就任廣東鹽運使之職,先君子因年老,又欲以前清遺老自居,不願入仕民國,復書辭謝。民廿五,展堂在粵逝世,先君輓以聯云:「三世論交,烽火倉皇猶念我;尺書卻聘,疏水平生總負君!」雖簡單數語,亦紀實之言也。

(三十三)

  展堂執政時,絕不肯徇私。民十三,其弟毅生,欲競選廣州市長,展堂反為支持伍梯雲(朝樞),使毅生競選失敗,此節上文已敘其詳。頃又憶起一件事:展堂之妻兄陳協之(融)品學俱優,郎舅間感情甚洽,但辛亥九月,協之不過初任司法司署的一等科員,尚為筆者的家兄祖澤所委派的。數月後有科長缺出,始以協之遞升。翌年,陳炯明繼展堂之後為廣東都督,協之乃獲升司長,蓋陳炯明曾肄業廣東法政學堂,協之亦是其師也。民廿一,西南政務委員會時代,展堂雖然高臥於香港之妙高臺,而隱然可以控制廣東的用人行政的,因西南政委會的常務委員鄧澤如、蕭佛成、鄒魯、陳濟棠等,均是國民黨右派的幹部,絕對信仰展堂之人,惟展堂之馬首是瞻的。陳濟棠等屢次提出。擬以協之出任廣東省政府主席,若以資格及人才而論,本來甚為適當,而協之則力辭,展堂亦不以此強之,卒由協之推薦林雲陔以自代,協之僅允就西南政委會的委員兼秘書長而已。胡陳兩郎舅能如此謙抑,真可風矣!

  試觀民廿九後之汪政權時代,陳璧君要任用一名異常低能之陳耀祖為廣東省長(耀祖是璧君胞弟),在任三年之久,政事廢弛,一無成就,日惟沉迷於古董肆,於市儈斤斤計較於一二元之討價還價,玩物喪志,每日流連於文德東路,卒為愛國份子所鎗擊,肝腦塗地而死,為天下笑!協之與耀祖,雖然皆以懿親見重,一則以低能而靦顏居高位;一則以雅才而能謙抑自下。兩者相比,陳耀祖要愧死,真「活該」矣。

  民元,展堂任用老黨員陳景華是廣東警察廳長,景華厲行解放婢女的運動,凡居民家中蓄有婢女者,不論官紳商家,均須一律交出。其年長者,由警察廳發交慈善團體擇配;有父母家長者,發還團聚;無家可歸而年稚者,發交孤兒院教養。一時雷厲風行,廣東人蓄婢之惡劣風氣,由此遂止。陳景華之德政尚多,以此事最為膾炙人口。

(三十四)

  展堂之胞兄青瑞,其年齡較老,距離時代稍遠,積習相沿,家中蓄婢,成為習慣。青瑞的妾侍又多,凡五人,更加需要有奴役的婢女。其中有一妾,經常虐打婢女。有某婢被毆打之後,心中有所不甘,風聞警察廳解放婢女,遂走出街外,向站崗警察報告,謂被主人虐打,警察帶其返區署,區長詢知其為胡都督之長兄府上婢女,惶恐不安,不特不敢收容,且用善言勸該婢返胡宅。該婢痛哭不肯行,謂若回去,必再遭毒打,苦苦哀求援手。區長不得已,報告於廳長陳景華,景華立命將婢女解送警廳,親自詢問詳情,詢知此婢尚有老母,乃傳其母到廳領回,母女遂獲團聚。

  青瑞聞報,大怒,親到警廳訪陳景華,要求將婢女發還,景華當然不答允,青瑞大為咆哮,有誓不干休的神氣。陳景華乃曰:「如夫人虐打婢女,是不對的,此婢女不得已而出走,我們站在人道的立場,和革命的立場,是應該如此做,我隨時可以不幹警察廳長,此婢女是萬難發還,倘若大先生認為非發還不可,請大先生囑胡都督將我免職,另委新人來接,那時由大先生向新廳長交涉,或者新廳長可以商量,我陳景華有一天職權在手,此事是無可商量的,萬望大先生鑒諒,恕難遵命」云云。

  青瑞以不得要領,乃憤然赴都督府覓展堂,思以都督的高壓力,向警察廳討回此婢女,曾向展堂謂:「縱然你不給面子與我的家眷,亦應該給些面子與阿哥。」展堂答曰:「此事不能怪六逵(陳景華別字六逵),六逵並沒辦錯,解放婢女一案,事前是弟同意的,豈可以出爾反爾,自己打自己嘴巴,若如兄言,弟何以服眾,別事可以遵兄命,此事愛莫能助,萬無可能。」同時,又用善言婉勸其兄息怒,此事卒以不了了之。

  青瑞竟因此事,憤極,隻身赴廣西,依附廣西都督陸榮廷,兄弟從此一別數年。

  關於此一事,胡青瑞可說是老糊塗,展堂之大公無私,誠可人也。

民廿三,筆者於役南京財政部,是年夏間,因先君子患病,請假回粵省親,道經香港,登妙高台,訪謁展堂,談話一小時又三十分鐘。那時汪精衛氏在南京為行政院長兼外交部長,展堂仍殷殷垂問精衛的近狀,並表示不以其兼任外長為然。筆者答謂若他不兼外長,便是無事可辦,那時行政院長的環境,可以說得是側重外交之責任的。筆者也曾問及,廣東何故不以陳協之為省政府主席,何必使用一位無咎無譽的林雲陔?展堂笑曰:「南京方面正在重用宋子文,任財政部長而兼行政院副院長,去年令叔精衛出國治病,宋子文居然代理行政院長,倘若廣東方面又是用協之,居行政首席,甯粵如此遙遙相對,豈非是一件笑話麼?」展堂先生說話的風趣,及其幽默,一生都是如此尖刻,可謂江山易改,品性難移了。

(三十五)

  是年廣東佛教團體,歡迎駐錫南京之西康諾那活佛來粵修消災佛法,並為佛弟子開灌頂法會。諾那答允南來,在甫京將近首途時,因筆者亦是諾那的弟子,將此事報告於汪精衛氏,請其以行政院長名義,致電廣東省市政府,令其於諾那到粵之日,務須妥為保護,以示政府懷柔遠人之至意。電文是筆者起稿的,由汪氏酌改數語拍發,這完全是徇筆者之請而發的,絕無絲毫的政治意味可言。乃因此時國內的政治舞台,汪胡久已分道揚鑣,汪在南京,胡居香港,隱然控制著廣東的政局。省主席林雲陔,市長劉紀文及西南執行部的右派同志,接閱汪電,遽起恐慌,因陳濟棠頗崇奉佛教,他們懷疑,以為諾那此次南來,可能接受蔣汪的使命,有政治企圖,用佛法的幌子,暗中離間西南,拉攏陳濟棠。於是大起戒嚴,多方設法阻隔諾那與廣東軍人接近,取嚴密監視態度,因此累到諾那在穗,反為行動不甚自由。筆者聞此消息,即將諾那離京來粵的經過情形,報告展堂,證明並無政治關係,展堂乃釋然。後來諾那獲與陳濟棠相見,亦矢口不談政治,西南執行部的誤會始冰釋。此亦佛教掌故之中,一段小插曲也。

  日本的著名戰犯土肥原,在東北製造「滿洲國」之後,曾到香港及廣州一次,分別訪晤展堂及廣州諸要人。筆者乘便曾向展堂問及此事,展堂諱莫如深,於土肥原之來訪,展堂並無任何意見吐露。筆者告展堂曰:「日本人詭計多端,其手段是『拆』法,分化我們,思以漢人制漢人,以遂其蠶食鯨吞之妄念,他們的政策,名為『水鴨式』外交,在水中用腳亂抓,以搗亂吾國之內部為手段。吾人對症發藥,宜以精誠團結應付之,未知胡先生以為何如?」筆者本交來並非奉有使命,向展堂遊說,不過是私交上交換個人意見而已。展堂雖以為然,但其成見甚深,城府牢不可破,久已決心不再與蔣汪兩氏合作,其所答筆者之言,都是口是心非,談到某一個階段,差不多給筆者說服,展堂又顧而談其他。筆者感覺話不投機,不欲再多費唇舌,而且坐了一小時又半,時間亦長,乃興辭而出。回穗省親事畢,遄返南京財部的崗位,此為民國廿三年夏間之事。

  言歸正傳,上文敘述展堂先生一生經過的歷史,寫至「中山艦案」之後,展堂由蘇俄回國,在廣州不甚得意,無所展布,無意中與汪精衛同舟離穗,兩人抵港後,亦未約晤,各行各路,汪精衛陳璧君遠赴法國休息,展堂在香港小住數月,國民黨右派各老同志,反對本黨之容共政策者,大多數旅居於滬,紛紛函約展堂北上,會商黨事及國事是,展堂遂到上海租界作寓公,以觀時局的演變。一面與右派同志策劃反共大計,在滬居住,將近一年(約由十五年秋至十六年夏)。

  汪胡同時離穗之後,蔣先生統率第一軍,會同友軍,陸續將陳炯明在東江之餘孽,完全肅清,使陳逆不留一卒一彈,陳逆逃竄來港,不久病死。蔣先生以消滅陳逆大功告成,通電中外,辭去第一軍長之職。筆者尚記得電文中最有價值的說話,謂「務使此後軍不成閥,閥不再興。」此兩語最為時人所稱頰。所遺第一軍長職,由蔣先生推薦何應欽將軍繼任。

(三十六)

  陳炯明兵敗後,未死之前,匿居香港,貧甚。因欠繳電費,給電力廠截斷電線,以致無電燈可用。病死時,竟無以為殮,所部將官,均已風流雲散,由陳之謀士金浩庭(章)電告於展堂,由展堂私人贈以治喪費三千元,於此亦足以見展堂友道之厚。

  十五年之夏,汪胡離粵後,廣東政局,蔣先生與譚延闓合作,仍與共產黨暫時妥協。且政策改容共為聯共,準備大舉北伐。十五年六月五日,國民政府特任蔣先生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,七月九日就職,同日誓師北伐。俄而湘軍統帥唐生智來歸,國府任命為第八軍長。

  八月十日,蔣總座率師抵衡陽,十二日至長沙,二十五日克羊樓司。蔣總座進駐岳州。二十七日革命軍與吳佩孚軍大戰於汀泗橋,吳軍大敗,武漢震動,九月七日漢口漢陽皆下。

  九月十七日,馮玉祥在五原就國民軍聯軍總司令,宣布全軍加入國民黨。

  十月十日,國民革命軍克武昌,二十日朱培德程潛兩軍克南昌,後來又失而復得,十一月四日克九江。

  十二月十八日第一軍長何應欽率兵克福州,福建平。十六年二月十九日,進克杭州,浙江平。閩浙兩省,均由何應欽將軍兵不血刃而平,世稱何氏為「福將」,良有以也。

  十六年一月一日,國民政府及國民黨中央黨部由廣州遷武漢,以武昌、漢陽、漢口三地為京兆區。

  此時在武漢主持國府中樞之要人,雖由譚延闓、宋子文、孫科諸人領導,惟共產黨妬忌國民黨軍事進展之神速,陰謀阻撓,無所不用其極。一面電促汪精衛回國,企圖利用汪的招牌,以為攻擊蔣先生的利器,極盡其離間的能事!

  三月廿二日,革命軍佔領上海,廿四日克南京,長江一帶皆已抵定。在北伐軍事進展期間,展堂在上海與國民黨右派各中委,策動反共計畫,至是已屆成熟階段。四月二日,國民黨右派執行委員與監察委員在南京召開會議,檢舉共產黨的罪行,宣布於中外,於是蘇浙皖閩及兩廣各省,同時開始清黨,將共產黨之跨黨份子,一律清除。展堂以第四軍長李濟深,本是由古應芬一手提拔出來的,指派古應芬督同李濟深負責在粵清黨,古李在粵誅戳共產黨不計其數,李濟深今日竟靦顏投靠於共黨,終當有被清算舊帳之一日呢!

  談到李濟深,此人真是卑不足道。他在國民黨內的資格,實在淺得很,現在他居然膽敢自稱為「國民黨革命委員會」的「主席」,向中共靠攏投降,真可謂「不要臉」!

  民十以前,李濟深是一個完全不現「經傳」之角色。民九粵軍由潭州回粵之後,鄧鏗(仲元)將軍是粵軍總司令部參謀長,兼第一師師長。李濟深當初不過在第一師當一名參謀。鄧將軍以其人勤懇而有謀略,拔升為師部參謀長。

(三十七)

  國民黨先進朱執信先生在生之時,奉國父命,主持廣東地區的革命工作,古應芬及鄧鏗兩人,一文一武,實為執信先生的左右手。因此古鄧兩人,關係甚為密切。李濟深由鄧鏗之介紹,得與古應芬接近。民十一之春,鄧鏗被陳炯明使人暗殺,古應芬遂保薦李濟深繼任鄧氏所遺第一師長之缺。至是年冬,舊桂系軍閥沈鴻英所鬧「江防會議」之變,古應芬奉展堂命,集合粵系軍隊,退守江門,古氏充任江門行營主任(已詳上文)。李濟深得古應芬大力栽培,左提右攜,實力逐漸擴充,統率四個師,由陳銘樞、張發奎、陳濟棠、徐景棠四人分任師長。後來陳銘樞張發奎兩師,隨同蔣總司令北伐,李濟深統率陳濟棠徐景棠兩師,留守廣東後方,故民十六廣東之清黨運動,是由展堂特派古應芬在粵主持,李濟深是受古應芬之策動,執行在粵清黨任務的。

  因李濟深是廣西人,他得了廣東地盤之後,與廣西後起之軍人李宗仁、黃紹竑勾結,組成所謂新桂系,時人呼為「李黃李」三角同盟。新桂系要將兩廣打成一片,造成「清一色」局面,於粵局稍微安定之際,李濟深竟將古應芬排擠,施用種種陰謀,給他許多難題,又無故逮捕古氏之幹部人員,使古氏不安於位而離粵(那時古氏是廣東政治分會主席兼廣東財政廳長)。

  李濟深之忘恩負義,犯上作亂的行動,有類於陳炯明,日後自食其果報,不到兩年,民十八李濟深因事赴南京,此時蔣先生任國府主席,古應芬任國民政府文官長,胡展堂任立法院長,蔣胡古三公會商同意,將李濟深留於南京,因新桂系有異動陰謀,企圖作反。展堂於事前已有準備,命古應芬暗中連絡陳濟棠,責以大義,引導其擁中央。李濟深既被扣留,國府遂明令將其所領之第八路總指揮一職免去,特任陳濟棠氏繼其任,陳濟棠之發跡為南天王,自此始。

  李濟深是由古應芬一手提拔,本來可說是受恩深重,乃凶終隙末,待古氏太過不忠,不兩年,其所部師長陳濟棠,竟取而代之,信是因果報應了!陳濟棠氏比李濟深忠厚,故陳氏在粵之成就,比李為勝。筆者以為李濟深專用術而無學,交友不以誠,此其所以不濟也乎!甚矣,書之不可不讀如此!儒將之難求如此!

(三十八)

  我們讀過二十四史之人,以古鑑今,可知凡恃著個人的聰明,玩弄權術,自以為本領勝過別人,目空一切,任性而行,而其精神上無「學問」的修養者,結果多是「鮮克有終」。歷史上的先例太多,舉不勝舉,姑且舉一兩個例,是人所共知的:遠者如曹操,史稱為一代奸雄,一生玩弄權術,其事業雖然是有所成就,但及身不能統一全國,蓋棺論定,是與王莽齊名,後世論者,「操莽並稱」,殊不足貴,近者如袁世凱,亦以權謀邁眾名於時,對清室,則欺負孤兒寡婦,對民國,則戕殺元勳,一生使用權術,不信不義,其成就亦不過僅能取快於一時,曇花一現,及乎其術已窮,圖窮匕見,取消帝制,氣死於新華宮,為天下笑,此無他「不讀書」、「不知足」、「無學問」之過也。

 號稱為中興清室的名臣曾國藩則不然,他讀破萬卷書,學而優則仕,用兵與秉政,一本儒先之道,知所進退,克破南京之日,乃弟曾國荃進言曰:「難道我們一定要向他人叩頭的麼?」要擁亞哥稱帝的心事,已躍躍欲動。其湖南同鄉的文人王闓運(壬秋),武將彭玉鱗,均祕密勸進。曾國藩用一個「妄字」答覆之,此無他,讀書人能格物致知,深明「四時之序,成功者退」的哲學,亦與老子「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」的學說相吻合。以功名始,亦以功名終,不亦懿乎。

  遠者如諸葛亮,劉備死時,謂曰:「嗣子可輔則輔之,如其不才,君可自取。」劉備死後,諸葛開府視事,蜀漢全國的「政」、「軍」大權,均操於一人之手,倘若他遵依劉備所矚而「自取」,是易如反掌的,但諸葛則不然,聞劉備言,汗流浹背,口稱雖肝腦塗地,不足以報知遇,終歸他是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!」蓋棺論定,史筆推為三代下第一人,名垂千古焉。

  曹操與諸葛,一樣為漢室丞相,曾國藩與袁世凱,一樣為清室最大權的總督,曹操與袁世凱是一類型,諸葛亮與曾國藩是一類型,嘗考其所以歸趨各異之故,蓋曹操是讀書而不消化之人,袁世凱更絕不讀書,均以此敗其名。諸葛與曾,俱是真正的讀書種子。觀乎此,可知書固不可不讀,尤貴乎讀而能化也。

  何物李濟深,固未嘗讀書,他所秉賦的天才,固不如曹操,亦不如袁世凱,僅恃其「微乎其微」的聰明,也要東施效顰,玩弄權術,今日身入牢籠,不復再見天日,不特可憐,亦可笑矣!(民廿三之冬,筆者乘皇后郵船由港赴滬,適與李濟深同舟,曾以朱執信尊人所著《朱棣垞集》贈之,想他必不會讀,惜哉!)

  展堂先生呢,他是前清一位「孝廉公」,早年已讀破萬卷書,又曾留學異邦,環遊過大地,展堂「學問」是有的,可惜欠缺了「術」。筆者上月為文,論述清末有名的三總督,直隸總督袁世凱,有術而無學,兩湖總督張之洞,有學而無術,兩廣總督岑春煊,不學無術,此話本來是五十年前的輿論。

(三十九)

  展堂頗似張之洞,學問好而術不足,光緒帝的遺詔,要誅袁世凱,為張所阻,清室卒亡於袁。書獃子辦事不能狠,是術不足以濟事。民十一,國父取道桂林北伐,因知陳炯明勾結吳佩孚,乃率兵四萬人回師,其時陳逆所部葉舉大兵尚在南寧,陳炯明僅擁眾二千在惠州,蔣先生主張國父先發制人,立將陳炯明撲滅,此乃蔣先生之卓見,是奇策,乃為展堂書生之見所阻,此是展堂的術不足以濟事之一。

  民國十六年四月十八日,國民政府成立於南京,初與武漢的中央黨部及政府,是對立的,那時武漢政府尚在容共時期,因此而下令免去蔣總司令之職,並開除其黨籍,此當然是共黨的主張。

  此時之汪精衛氏,已由歐洲回國,亦在武漢,六七月間,在武漢國民黨之重要中委,發覺共黨的陰謀,確有危害國民黨之虞,於是亦決策分共,與南京方面,取同樣的步驟,除宋慶齡一人反對之外,汪精衛、譚延闓、孫科、宋子文、陳公博、唐生智、張發奎等,均一致實行反共,驅除共產黨。

  八月十二日,南京方面,既知武漢的行動,為促成甯漢合作起見,蔣總司令及胡展堂、蔡元培、吳稚暉等,先後通電下野,以示合作誠意,歷史上稱為「寧漢合作」。此事是由馮玉祥居間調停的。

  九月十五日,國民黨在南京召開聯席會議,由南京武漢及西山會議派,三方面同志,共同組識特別委員會,行使中央黨部職權,由九月至十一月,因蔣先生下野後,出遊日本,失去重心,黨內糾紛愈甚,內容十分複雜。汪精衛氏主張召開國民黨第二屆之四中全會,解決國是。

  十二月十日四中全會開預備會議於上海,由汪精衛建議,敦促蔣先生復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,繼續行使職權,全體通過。

  十七年一月,蔣總司令宣布復職,發出通電二通:一致各路將領,戒勿口誦心違;一致全國人民,言自上年八月退職後,糾紛益甚,認為是本人曠職之咎,故不容計私人得失,遵黨的決議,繼續舊職,專司軍事,至黨務政治,應由中央主持云云。

  蔣總司令之復職,是由汪精衛在四中全會預備會議所提出,大約展堂因此之故,心中仍有若干芥蒂,故未有返京與蔣先生合作。二月初間,展堂且約同孫科、古應芬、伍朝樞、吳鐵城諸同志,放洋出國,漫遊歐美各國。

(四十)

  汪精衛於是年四中全會之後,因其主張請蔣先生復職,大遭桂系李宗仁、李濟深等之忌,聯合吳稚暉等,對汪氏大肆攻擊,將以行動不利於汪,於是汪亦引咎下野,遠赴法國休息。

  汪氏聞得展堂到歐洲旅行,於其逗留在德國之時,特由法赴德訪之,意欲解釋前嫌,交換政見。但展堂竟拒而不納,不允接晤,此節外間甚少人知,事後汪氏親口對筆者所言。於此一端,亦足以見展堂先生度量之不廣也。

  十七年五月,蔣總司令自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,以馮玉祥為第二集團軍總司令,閻錫山為第三集團軍總司令,李宗仁為第四集團軍總司令,會師北伐。六月,國民革命軍抵定北平,七月六日,蔣馮閻李四總司令,同蒞西山碧靈寺國父靈柩之前舉行祭告北伐成功之禮。蔣總司令以國父未能及身親見,哭甚哀,馮閻李三人則無甚戚容云。

  八月,展堂及古應芬、孫科、伍朝樞、吳鐵城等,環遊歐美各國事畢,回抵上海。

  國父所製定之《建國大綱》、《建國方略》、國民革命的步驟,第一級為軍政時期,第二級為訓政時期,第三級為憲政時期,規定於施行憲政之時,舉出總統,然後成立五院的。此時南北已統一,軍政的階段,已告完成,應該可以進入訓政時期了。展堂回國後,發表訓政時期的政見,認為可以提前成立五院,以便容納各方人才,共圖建設。

  八月八日,國民黨召開五中全會,通過展堂的主張。十月四日,中央政治會議公佈國民政府及五院組織法。中央常務委員會議決,選任今總統蔣先生為國民政府主席,譚延闓為行政院長,胡漢民為立法院長,王寵惠為司法院長,戴傳賢為考試院長,蔡元培為監察院長。

  雙十節,國府主席及五院長宣誓就職,旋發表施行訓政宣言,是為展堂與蔣先生再度合作之開始。

(四十一)

  筆者寫此文的動機,欲將展堂之生平事跡,撮其要者報導出來,以備他日有人替他作傳者參考之用。初意以為至多寫十期或八期,約七八千言,可以畢其事。不意於敘事之餘,夾以議論,又因題外之人與展堂有關連之故,不能不引其人其事,夾敘入內。於是,越寫越有,長寫長有(粵諺),寫滿了四十期,尚未能完稿。現在僅寫至民十七年的事,倘若要寫至展堂先生逝世時為止,尚須寫數萬言,方能完畢,縱使讀者不討厭其冗長,筆者亦自覺其辭太費。昨與編輯先生商量,擬寫至現在階段為止,暫時告一段落,下期當改寫其他的掌故文章,替讀者一換口味。編輯先生甚以為然,想讀者亦必同情。

  民十七,展堂先生五十歲,交入晚年時期了,民廿五,卒於廣州,享年五十有八。由民十八至民廿五,尚有八年事跡可紀,倘若讀者仍欲知甚後事如何,擬遲一個月,筆者將展堂晚年的事跡,搜羅齊備,當再寫一篇〈記晚年的胡展堂先生〉作為續編,那時讀者便可以窺全豹了。

  抑尚有所欲言者,自從汪胡分道揚鑣之後,展堂先生之於凡是姓汪之人,已逐漸疏遠,見面時候甚少,故筆者於其晚年事跡,不甚知其詳,尤其是民二十,展堂辭立法院長職,退休於湯山一事,那時筆者不在南京,不明暸其經過的實在內容,若僅據報章所載,恐未足以證其詳實,筆者雅不欲以耳聞者,當作目擊,故不願輕率下筆。至展堂五十歲前的事跡,容有為筆者所遺忘,掛一漏萬,在所不免。展堂先生知交遍海外,老同志今尚健存者,尚有多數,倘若記錄有展老的嘉言懿行,及其他史實,深望賜給筆者,俾得重新寫過一篇內容比較充實的傳稿,以為保存歷史文獻之一助,亦我輩後死朋友之責也。企予望之,請寄本報社轉交即妥,盼甚!禱甚!就此擱筆。


评论区:

╲ゞ崇政建极.公子帝嶙: 蒋应该是168左右,汪可能……我也不知😂 [2020-06-25 09:15:02]

Iris、凌依乱: 蹲一个! [2020-05-31 22:43:08]

道成寺外朱翊钧: 我,的,天,哪!!!!真是联璧了! [2020-05-11 14:17:11]

汐回: 汪胡友好靠光头 [2020-04-25 11:49:54]

深山一只獾: 汤山软禁之后,兆铭还骂草字头比青霜剑的狗官还不如,还说(大意)原来我和展堂(等人)没有合作到底,乃是受了蒋某人的挑拨……现在一定要合作到底,就算失败了去跳海,也要抱在一起去跳 [2020-04-25 09:59:35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哈哈哈哈哈哈刻薄 [2020-04-15 14:37:35]

汐回: 宋子文是光头妻舅,陈协之是胡展堂妻舅,在玩伦理梗呢 [2020-04-15 14:09:33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三十四,论宋子文陈协之粤宁相对那段什么意思呀,为什么笑,这几个人有什么复杂纠葛吗 [2020-04-15 13:43:40]

明德鸭丫: 求链接😂 [2020-04-08 23:51:24]

汐回: 不在这儿,在报纸上😂 [2020-04-08 20:30:47]

明德鸭丫: 汪遇刺胡关心在哪段,没找到😂 [2020-04-08 19:53:37]

汐回: 哈哈哈哈我们季新可是文化人,老婆都打不过的(不是 [2020-04-08 18:01:27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中山舰案气得把领带都撕碎,季新活脱脱威武霸总啊,要是跟蒋志清打架,谁赢 [2020-04-08 17:58:39]

汐回: 南方省份女性今天平均也就160左右呀,100年前155都多了……173在当时算很突出的身高了,如果蒋纬国讲的是准确数据那季新哥真得180 [2020-04-08 17:28:48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晕晕,我看纬国说蒋按英制是五英尺九寸半,约173。那女性多高呀,160以下? [2020-04-08 17:23:53]

汐回: 蔣不可能有173的,汪實際大概175左右,合影經常他最高,那個年代中國男性平均不超過165 [2020-04-08 17:19:14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季新多高呀,180+?还真是难以想象173的蒋志清压制汪季新…… [2020-04-08 17:16:32]

汐回: 季新哥論外形在k黨做1完全沒問題,別的不說身高絕對壓制,不過這倆在我這裡還是姐妹貼貼 [2020-04-08 17:06:02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展堂年轻有头发的时候也很帅,简直胡适之复刻,再配上他那一把娇嗓,也许,这是季新哥唯一能在同人里做alpha 的时刻吧 [2020-04-08 17:01:58]

汐回: 他倆表面斷了,背後還時不時要說彼此壞話,但是真出了什麼事又。。35年汪遇刺的時候胡屢表關心,當然你也可以說是營業……再比如36年胡去世,相傳汪在德國聽到心臟病都犯了(地攤小料不保真(我不嗑胡汪我只是不小心看了很多( [2020-04-08 16:47:23]

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: 季新专门去法国找他,他还闭门不见:你不要解释!我不听我不听!连个自辩的机会都不给人家,连其它姓汪的一并远离,相当于删除微信共同好友,朋友圈也不给看:休想了解我的生活,我这次是真的要跟你一刀两断呜呜 [2020-04-08 13:31:57]

汐回: 就是在我的女团au里展堂姐姐可以做vocal [2020-04-08 00:58:36]

Xavier Rodriguez Serrano: 我很好奇,声音清娇是一个什么概念~ [2020-04-08 00:33:42]

深山一只獾: kdlkdl [2020-04-07 13:30:17]

深山一只獾: 就是嘛!贵cp有毒 [2020-04-07 13:28:08]

汐回: 而且胡木兰说的是,当时猜测汪可能在船上,他们还特意晚下船,看曾仲鸣来接了人才走的,这根本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吧喂!! [2020-04-07 12:54:14]

汐回: 羊陆szd,展堂这是碰瓷了 [2020-04-07 12:15:08]

明德鸭丫: 廖案的时候,展堂说自己不会干这种事,“岂有鸩人羊叔子?”不知道是不是期待面前的兆铭像陆抗一样明白自己的心思…… [2020-04-07 10:32:18]

明德鸭丫: 不知道蕴含多少真情和假意 [2020-04-07 10:30:40]

深山一只獾: 关于两人同船这件事,按照胡木兰的回忆,展堂是发现了的……按照大侄子的说法,细细一品,妙哇,妙哇……… [2020-04-07 09:48:54]

Iris、凌依乱: 🐴一下,胡汪这对好带感 [2020-04-07 08:08:29]

汐回: 我倒比较想知道,要是胡没有早逝,39年之后他会怎么评价汪 [2020-04-07 00:54:13]

汐回: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23333关注点都是这些 [2020-04-07 00:53:25]

花花551: 若孙先生不早逝,胡汪二人后来的际遇结局会否不同? [2020-04-07 00:45:04]

花花551: 我也读过汪书,但印象不深,这次被你摘出来,竟比自己从前看的有趣许多,判若两书了 [2020-04-07 00:42:13]

汐回: lof的g點也太難找了吧………… [2020-04-07 00:27:27]